“是,是!开销了多少,给我一个数目,我马上叫人送过来。”

“小事,小事!请吧。”

出门上车,兴儿跨辕;走到半路上,曹震才想起一句要紧话,随即掀开车帘,大声问道:“二奶奶怎样了?要紧不要紧?”

“现在还不知道;何大叔在想法子救呢!”

曹震搜索记忆,想不出有什么吞金获救,得以不死的见闻,不免忧思忡忡,但思绪穷处,常有豁然开朗之妙;曹震心想,震二奶奶果然不救,事情反倒好办,只要站稳脚步,不怕亲友任何质难。

这样一想,不忙回家,先到织造衙门找“物林达”――司库,此人出生时,正逢他祖父八十五生日;所以起名就叫八十五;能言善道,所以大家双关地叫他“八哥”,曹震亦不例外。

“八哥,我这里有两个摺子,连本带利六万两千多银子;整数补亏空,余数你瞧着办,快过年了,藩库那几位朋友,本来也就该敷衍、敷衍了。”

一听这话,八十五精神大振。原来他的消息很灵通,早知道曹俯在京里遭了麻烦,有不稳之势。他本职是内务府的笔帖式,与曹家并无渊源;但他管库亦闹了些亏空,倘或一办移交,曹俯不得了,他亦了不得。

如今既有六万银子解交江宁藩库,转解户部,看来曹俯的纱帽可以稳住了;即或不然,办移交也轻松。当下灵机一动,决定先将自己的三千银子亏空补上;余数先解藩库,有帐将来再算。

于是他说:“震二爷,这六万银子珍贵不下于六十万。这一阵子我为四老爷愁得睡不着。这下子,不要紧了。”

“喔,”曹震自然要打听,“莫非你有什么消息?”

“是啊!早就想告诉震二爷,怕你听了心烦;这会不妨奉告。”说着,从抽斗里掏出一张纸来,递了过去。

“这是‘国书’;劳你驾讲给我听吧。”

清朝人管满州文叫“国书”;满州话是“国语”。其实有语无文;满文完全是译音。曹家除了故世的曹寅以外,连曹俯都不懂满文,更莫说曹震;但八十五是真满州人,为了想考“翻译进士”,在满文上颇下了工夫;平时朋友通信,尽量用满文,尤其是机密消息,为防泄露,满文更宜。

“信上说,皇上的几件‘大事’都料理清楚了;从明年开始,预备大大地整饬一番。内务府派出去的人,亦要看考成。皇上的意思,年记太大、精力不够;杭州孙织造,大概首当其冲,其次是――。”

织造一共三处,苏州高斌,新任不久;他的妻子又是皇四子弘历的乳母,当然可保无虞。这就不言可知是曹俯了。

“不要紧,你不必忌讳;往下说吧!”

“四老爷是受人中伤,里外都有;圣眷难免受影响。好得有怡亲王、平郡王,多少有个照应;倘或四老爷做件值得夸奖的事,王爷们在皇上面前就容易讲话了。如今尽力弥补亏空,不是件大好之事。”八十五紧接着又说:“我明天一早就到藩库去接头;同时尽快通知四老爷。库里不能不留点现银,又是过年;准定先缴五万五;请震二爷今晚上辛苦,详详细细写一封信,我明天托总督衙门‘跑奏摺’的专差带进京;四老爷一出奏,事情就算稳住了。”

曹震听完,大为宽慰,因为这番话在马夫人面前说,真是振振有词。不过今晚绝不可能有闲豫的辰光与心情来写家信。念头一转,拱手说道:“八哥,一客不烦二主;给四老爷的信,请你代笔。偏劳、偏劳,改天我请你河房喝酒。”

说完匆匆而去,但一到家门,却反显得从容了。其时天色已暮,门灯荧然,门上听差见了他,一齐起立;曹震发觉大家都以一种奇异眼光看着他,却以自觉心无愧怍,贸然直入,一直来到马夫人院子里。

这时早有丫头去报,说是“二爷回来了。”马夫人便嘱咐在陪伴安慰的秋月,先迎出去;好从她跟曹震的周旋中,了解他的居心何在。

“震二爷回来了!”

“喔,你在这里。”曹震问说:“太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