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梁的这些年里,他虽学不来汉人那不显卑贱的阿谀本事,但多少也知道该如何低眉顺眼。这点巧思用在行事粗旷直接的塞北人身上,作用颇为明显,至少没有令乌尔莫卧汗感到自己的威严与地位将受到冒犯。
以乌尔莫卧汗之心思,自然不会傻到以为乌尔岐会真的忠心于他。鄂仁那雅死时他已记事,此后更是被有意无意的排挤苛待,到了大梁想必也过得不好汉人的皇子向来自视甚高如此种种下来,乌尔岐心底不可能不恨。
可那又如何?他又能翻出怎样的风浪?凭他一人之力,显然是对自己造不成什么威胁。
至少在此时此刻此刻,他并未将他放在眼里。
乌尔莫卧汗未曾料到的是,乌尔岐从来不是孤身一人,他的力量亦远非看上去那么弱小。而当他真正意识到自己轻敌的时候,已到了他生命的最后终点。
眼下二人虽心思各异,但乌尔岐毕竟也是千里迢迢脱身归乡,令塞北对大梁的出兵少了最后一丝顾虑,他带回的那几个叛徒头颅,更证明了他自己的能力于情于理,他此刻都不应当受到苛待。
于是乌尔莫卧汗便道:“请萨满来卜个吉凶罢。”
他语气平常,乌尔岐在心底提着的那口气也登时松了小半这意味着他至少没有将自己当场毙命的打算。在他将自己召进万丈帐的同时,塞北的探子与斥候只怕便已齐齐发动了。他们一方面是查证自己的底细,一方面则是为初抵燕地的燕王做最初的试探。
以李乾昭的本事,想必是能应对这些窥探,甚至还能顺着探子的方向反过来利用,进而得到自己所需的情报。乌尔岐并不怎么为他担忧,他也并不担心可汗知晓他与这燕王的关系,此刻只希望自己的运气能够好一些,因为接下来的成败交由的是上天。
塞北的神巫向来游离于王族之外,与神灵万物沟通的祭祀向来不需要王姓参与,而偏偏每一任可汗的即位又都需要萨满的祝颂,需要诸神借她之口降下祂们的认可。而同样的,自己的地位亦需要以一场占卜以重新确立至少明面上应如此。
他在心底念了段祷文,祈盼先祖神灵能够降下赐福……至少不能是凶兆。
那头的乌尔莫卧汗对此一无所知,只是起身出帐,在路过乌尔岐身边时,只留下了一句吩咐:“你也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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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塞北王族的驻地显然比边陲的部族富庶许多。
乌尔岐从没真正看过它。毕竟他在王族的时候,住的地方一直是最边缘的营帐,再往里去的路上往往有军士驻守。他曾经因饥饿而靠近过,那些人却并不留情,见到人影了便直接将长刀出鞘,呵斥他滚回自己该去的地方。
所以这些厚实的帘帐、随处可见的牛羊……在他的眼里都是并不常见的事物。塞北的风很烈,可一座座庞大的营帐却遮挡了大部分的刺骨,以至于当自己行走于聚落内外时,所感受到的风动完全是天差地别。
萨满占卜的仪式仍在准备。奴隶费力地将木柴侧着围做一圈,乌尔莫卧汗并没有靠近的打算,而是站在了不远处,示意侍从将那几颗头颅串在一条麻绳上,旋即高高吊在木柴之上,准备成为萨满施卜的祭品。
乌尔岐遥遥看着,忽然就想起半月前的事情。
中间的犹豫迟疑暂且不谈,最终那些首领还是选择相信他。他们各自交代好了后事,取了自己年轻时最得心应手的武器,将其对准了自己的要害刺下。而乌尔岐则割下他们的头颅保存好,带着剩下的近千个活人的仇恨与祈盼踏上了九死一生的归乡道路。
更不能败了。他想。
“你怎么看?”乌尔莫卧汗忽然问:“杀了,还是留着?”
他同样也在看被吊起来的人头,话里说的却是哪些状似群龙无首的部族之人。
乌尔岐道:“残兵败将已不足为惧。”意思便是那些族民的生死悉听尊便。
他知道自己不论回答哪一个,以乌尔莫卧汗的残暴性情都不会给出什么好的结果,那倒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