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万,而光州这样的城市也都在四百万以上,我心想韩国的四千多万人口究竟还有多少住在城市以外的地方?这让我联想到了亚洲金融风暴中韩国的命运,城市的扩张似乎表达了韩国经济的扩张,而城市的命运也似乎决定了韩国的命运。

我来到韩国,我想寻找光州起义的韩国和学生运动的韩国,这是韩国留给我最初的印象,也是我青年时期成长的记忆。在汉城,也在釜山和光州,我看到了繁荣的面纱,它遮住了过去的血迹和今天的泪水。到处都是光亮的高楼和繁华的商场,人们衣着入时笑容满面;在夜晚霓虹灯闪烁的街道上,都是人满为患的饭店和酒吧,还有快乐的醉鬼迎面走来。我无法辨认出八十年代革命的韩国,就是金融风暴中脆弱的韩国也没有了踪影。我意识到繁荣会改变人的灵魂,这是可怕的改变,它就像是一个美梦,诱惑着人们的思想和情感,它让人们相信了虚假,并且去怀疑真实。就像是充斥在韩国电视里的肥皂剧和大街上的流行歌曲一样,告诉你的都是别人的美好生活,而不是你自己的生活。那些贴上了大众文化标签的商品它们是商品而不是艺术,其实从一开始就远离了大众,它们就像商店里出售的墨镜一样,让大众看不清现实的容貌。

可是韩国又让我看到了金敏基的音乐剧和全仁权的歌唱,这是难以忘怀的体验。在汉城的一个像纽约百老汇一样的地方,一个有着很多剧场的充满了商业气息的地方,那里的街道上贴满了各种演出的广告招贴,这些招贴都是蛮不讲理地贴在另外的招贴上面,这让我想起来中国“文化大革命”时期贴满街道的大字报。就是在那里我看到了金敏基的《地铁一号线》,我深深地感动了,这部由一支摇滚乐队伴奏出来的音乐剧,表达的是真正意义上的大众的命运。

然后我又在延世大学的露天广场上看到了全仁权的演唱,这是一场历时两天的摇滚音乐的演出,或者说是韩国摇滚音乐的展览会,几乎所有的摇滚歌手都登台亮相,而最后出场的就是全仁权的野菊花乐队,我听不懂他的歌词,但是我听懂了他的音乐,他的演唱让我听到了韩国的激情和韩国的温柔。我感到欣喜的是,这些激动人心的作品在韩国有着深入人心的力量。当我看到《地铁一号线》的时候,它的演出已经超过一千场,可是剧院里仍然坐满了观众,而且每一位观众都被台上的演出感染着,他们不时发出会心的欢笑,另外的时候又在寂静无声中品尝着什么是感动。而全仁权的演出则让我看到了近似疯狂的景象,当这个像搬运工人似的歌手出现在舞台上时,年轻的观众立刻涌向了我座位前面的空地,我只能站到椅子上看完演出,当时全场的观众都已经站立起来,跟随着舞台上全仁权笨拙的身体一起摇摆,一起歌唱。这是我在汉城的美好经历,它们不是自诩大众文化,其实是在制造假象的肥皂剧;也有别于宣称与大众为敌,沉醉在孤芳自赏中的所谓现代主义;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大众的艺术,因为它来自于大众,又归还给大众,这样的艺术终于让我看清了韩国真实的容貌。

我曾经看到过光州起义死难烈士的图片,在那些留下斑斑血迹的脸上,在那些生命已经消失的脸上,我看到了他们微微睁开着的眼睛,这是瞳孔放大目光散失以后的眼睛,他们的眼睛仿佛是燃烧的烈火突然熄灭的那一瞬间,宁静的后面有着不可思议的忧郁,迷茫的后面有着难以言传的坚定。在我所看到的图片里,光州起义死难者的眼睛没有一个是闭上的,他们淡然地看着我,让我感到战栗,然后我把他们的眼睛理解成是韩国的眼睛。

在韩国短暂的日子里,我的感受仿佛被一把锋利的刀切成了两半。一方面是来自韩国城市繁华的白昼和灯红酒绿的夜晚,如同海水一样淹没了我的感受,这一切就像是虚假的爱情。另一方面又让我感受到在平静的海面下有着汹涌的激流。在汉城的圣公会大学,我看到了一个光州起义和学生运动的纪念室,这是我的朋友白元淡和她的同事们布置的。当西装革履的青林出版社总编辑金学元和他贤惠的太太站在我面前时,我很难设想他们当初都是反对独裁政治的革命者,他们都经受了坐牢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