硌着晒干的蕨菜,县衙朱漆剥落的速度比他们补屋顶的茅草还快,倒是土匪留下的弯刀磨成镰刀后,割起麦子比原先的旧家伙利落得多。

秋收的晨露凝在褪色窗花上时,赫连漠数清了田埂脚印的深浅。白傲月左肩常年背着药篓,右脚的布鞋总比左脚先磨破,采药归来的痕迹像串歪斜的雁阵,烙在流沙河岸的新土里。草上飞在磨坊咳出第八口黑血那日,十三匹战马正拖着新打的犁头走过界碑,瘸腿张伯用马鬃编的鞭梢抽得空气劈啪响,吓得货郎再不敢克扣银镯的赎价。赫连漠摸着新添的刀疤蹲在灶膛前,火光映着白傲月腕间的红线忽明忽暗,她往窝头里掺的野蜂蜜甜得发苦,像极了大婚那夜合卺酒里的黄连。

暮色漫过麦茬地的第十七个黄昏,独眼龙的弯刀在铁匠铺化成了犁头。赫连漠听见白傲月给村童分糖瓜的笑声碾过晒场,老槐树上钉过土匪的铜钉生了绿锈,当初浸透青砖的血渍早被雨水酿成了墨色。他们仍用豁口陶碗喝酸梅汤,通风口渗下的地窖寒气凝成窗棂上的霜花,褪色的并蒂莲剪纸上又覆了新剪的忍冬藤,针脚向右偏三寸的补丁爬满蓝布衫,像张描了十七年的漠北地图。

霜降那日,货郎的铜铃在流沙河对岸摇了整宿。赫连漠蹲在界碑旁磨镰刀,月光在磨刀石上碾出铁灰色的碎屑,掺着去年马贼血渍凝成的暗斑。白傲月提着风灯寻来时,灯罩上十七道苇篾补丁投下的影子,正巧笼住货郎包袱里露出的半截银镯正是她当掉的那只,缺口处新镶的铜片在月光下泛着贼光。

“三两陈茶,五斤粗盐。”白傲月数铜钱的声音比捣药还脆生,货郎额角渗出冷汗,那镯子终究没敢要价。赫连漠的镰刀擦着货郎裤脚钉进木板车,惊得拉车的老骡子尥蹶子踢翻盐袋,雪白的颗粒洒在去年独眼龙咽气的位置,被夜风卷成个小小的旋涡。

黎明前最后一阵马蹄声惊醒了看粮仓的瘸腿张伯。十三匹战马齐齐冲着东南方嘶鸣,那是狼山的方向。赫连漠摸着马鬃上新结的驱邪红绳,想起白傲月前日晒的雄黄粉还压在炕席底下。草上飞在磨坊咳出的第九口黑血泛着诡异的绿,白傲月拿银簪挑了点血沫子,对着晨光瞧见里头蠕动的细虫,转身就把晒药笸箩里的紫苏全泼进了灶膛。

腊月头场雪落时,县衙来了个戴鼠皮帽的税吏。那镶着“义勇乡贤”的腌菜缸被抬出来时,缸底黏着的蕨菜渣滓正巧糊在税吏描金的账本上。白傲月倚着门框嗑南瓜子,眼看着赫连漠把新打的狼牙箭挨个浸过乌头汁,箭头排列的间距与他当年在军中的箭囊分毫不差。税吏最终只收了半袋黍米,临走前盯着草上飞推磨的背影看了半柱香,第二日便有流言说州府悬赏的土匪残党值二十两雪花银。

正月十五的月亮浑圆如药碾子,白傲月往火塘里添艾草的动作忽地僵住。磨坊方向传来麻绳断裂的闷响,草上飞打翻的豆油泼在茅草堆上,火苗蹿得比当年硫磺炸开的焰色更艳三分。赫连漠拎着水桶冲进火场时,草上飞喉咙里滚出的咕噜声像极了狼山战役里中箭的探子,那柄藏在磨盘底三年的短刃终究没能捅进赫连漠的后腰白傲月砸过来的药杵正中土匪腕骨,碎裂声与十五年前她打翻胭脂盒的动静重叠在一起。

开春犁地时,河滩上新添的坟包长出一丛野荞麦。赫连漠的旧伤在潮湿的土腥气里发作,握犁的手劲却比往常更狠,新打的铁犁头劈开板结的土块,翻出半截生锈的流星锤链子。白傲月把锤头熔成针灸用的三棱针,淬火时升腾的蒸汽在她鬓角凝成霜色,像极了当年地窖顶渗下的血珠蒸发后的残迹。

谷雨那日,货郎的铜铃变成了哑巴。当那支驼队出现在官道尽头时,赫连漠正给战马钉防狼铁掌为首商人锦袍下露出半寸狼头刺青,与七年前劫杀商旅的沙匪图腾如出一辙。白傲月晾在竹竿上的染血绷带被风卷走,正巧蒙住商人打量粮仓的独眼,那布料上金疮药的苦味惊得骆驼连打三个响鼻。

夜枭第三次掠过晒谷场时,赫连漠摸到了地窖砖墙的夹层。当年埋硫磺剩下的陶罐里,油纸包着的雁翎箭簇依然泛着冷光。白傲月数着新采的断肠草籽,往熬药的陶罐里多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