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马车的弹簧座椅上,他感到自己的胸口闷的慌,仿佛那个装了三百万法郎的旅行袋正压在他的胸前,压的他喘不过气来。阴惨惨的冷风从塞纳河的方向吹过来,让街边的煤气灯萧瑟地颤抖着,似乎随时就要熄灭。这样的黑暗令人敬畏,它如同一个巨大的酒桶,所有人的命运都正在这其中发酵,其中也包括他自己的。

马车在香榭丽舍大街上因为会车而暂时停下了片刻,恰好碰到一大群东倒西歪的醉汉从大街上径直穿过,他们无视了警察的呵斥声,两两互相搭着肩膀,在路灯下面跳着康康舞。这些人的衣着是工人阶级的,但在这个时间还在外面喝的酩酊大醉,八成是已经失去了工作,只能借酒浇愁――这类人过去还只出现在郊区,如今却越来越多地出现在巴黎的心脏地带,出现在夜夜笙歌的豪华公馆和酒店的门外。法兰西的经济如同一个回光返照的病人,脸上还红光满面,可内里却早已经虚透了,药石罔效不过是时间问题。而伊伦伯格银行也同样如此,这个金融界的巨人如今只不过是一个被谎言吹大的气泡,只要用针轻轻扎一下就会灰飞烟灭,而他刚刚将这样的一根针交了出去。

如果可以的话,他并不想这样做,但阿尔方斯实在没有给他留下什么选择――在这世上,人人都是自私的,当浪潮袭来的时候选择优先保全自己,这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况且他也给阿尔方斯准备了一条出路:等到丑闻大白于天下以后,他会把袋子里的这三百万法郎送给阿尔方斯,破产的银行家可以带着这笔巨款去世界上任何他想去的地方――吕西安还记得阿尔方斯保险柜里那一张张花花绿绿的护照,如今那些东西可算是能派上用场了。阿尔方斯完全可以改名换姓后乘船去新大陆,有这三百万法郎作为启动资金,说不定十几年后又能够摇身一变成为了纽约的大亨,或是宾夕法尼亚的铁路巨头。即便他不再从事商业,这三百万法郎也足够他在美国过上舒适的生活――在新大陆,只要有钱就能受人尊敬,并没有人在意这些钱是哪里来的。

这样说来,等到吕西安把这些钱交给阿尔方斯之后,那么他也就不欠对方什么了:阿尔方斯将他引入了巴黎的花花世界,而吕西安则给阿尔方斯留出一条后路,自此以后双方两清,这完全是公平的交易。这样的想法让他的情绪好了一些,归根结底,事情已经做了,那么这一类无谓的反刍也就实在没有什么意义。就像是那句古老的谚语所说的――他已经“跨过了卢比孔河”。

或许等一切结束以后,有人会指责他忘恩负义,指责他在巴拿马运河丑闻这一事件当中难以推卸的责任。但那又如何?世上伟大的人物大多也有些令人不齿的阴私,就如同月亮一样,有明面也有暗面,而他所需要做的就是尽可能的把明亮的这一面展现在公众面前。等到他功成名就,名留青史以后,今天的这些不愉快的事情大不了也就是在历史书上留下一条小号字体的注解而已――胜利者是不受指责的,这一点想必连阿尔方斯自己也明白。

他回到了自己的府邸,随口询问了一句阿尔方斯的行踪,被仆人告知阿尔方斯今晚依旧会在银行过夜――说是如此,但谁知道阿尔方斯是不是在和新欢共度良宵呢?上一次银行家在这里留宿是什么时候?吕西安感到有点记不清了,不过他对此并不感到失望,反倒是有些庆幸:在他背叛阿尔方斯的夜晚和对方同床共枕,对于他的意志力和演技无疑是一种过于艰巨的考验。于是这一晚他睡的比之前一个月的每一晚都好,这甚至令他自己都感到有些惊讶。

在这周余下的时间里,吕西安尽力按照原先的节奏去生活:每天上午起床后读每一份报纸;午餐之后去部里处理公务;在部里或是家里吃晚餐,晚餐后则要么乘车出去兜风,要么去某家剧院看一场时髦的戏剧。和台上的演员一样,他同样是在公众面前表演,只不过他的舞台是整个巴黎,整个法兰西,他要让所有人见到他的不慌不忙,从容不迫。法国人崇拜英雄,而英雄就应当有这样的风度。

而就在吕西安忙于表演英雄的时候,在交易所和议会大厦当中,局势已经一触即发。这周的星期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