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城爆出铅水事件,退休警察宿舍附近很多街坊都担心自己中铅毒,纷纷涌到急症室要求验血。到底怎样才算是中铅毒?会不会从那幢宿舍扩散到其他民居?会不会传染?」

「……」

不愧是只喜欢腥闻的媒体,完全不关心铅中毒的受害者有多少,现况如何,以后如何安置等等,就只「很关注公众利益」地问一些哗众取宠的问题。

其实回答这道问题并不是杜衡作为刑案法医的职责,但他听着发问,对媒体关注点失焦感到无奈以外,也不禁为着H城科学常识匮乏而抹一把冷汗。

他先仔细地说了一遍铅的摄取途径和症状,呼吁市民不要恐慌,才说到案情相关的法医检验。

「正如我刚才所说,铅会积在骨头里,并且和牙齿成份产生化学反应。如果严重铅中毒的话,可以目测到牙龈上出现灰蓝色细线,X光片中骨骼也会显示出干骺端(metaphysea)线……」

不光住在退休宿舍里的所有人都有铅中毒症候,杜衡更获得了他们的授权,起出土葬的一些住客,从骨头样本化验含铅水平和用X光检查。

结果发现,三岁以下的小童遗骨,其含铅量是成年男女的50倍,中位数是每克干骨含1206μg铅,120倍高于造成神经和行为问题的10μg危险水平;X光也检查出这些小童生前骨骼变形、增生,臂骨和腿骨出现条纹,100ml血液中含超过70μg铅。

虽然人不会一接触铅就死亡,但是对宿舍里患病的老人和残疾伤患来说,是加速他们死亡的辅助死因;对成年人来说,是导致直接死因如肠胃急性溃疡、贫血休克、心血管病等的根本死因;对婴幼儿来说,更是可怖的杀手与成长岁月中折磨他们的恶魔。

爆炸中幸存的警员和他们的家属有足足上百人,就这样曝露在重金属污染的环境中,虽然有的人死后因为火化已经不能考证,但估计因铅中毒直接或间接死亡的接近七十人,其余的数十人也都惨遭无法逆转的健康和精神损伤。

问答环节里,邵毅推掉了大半媒体对他个人身世、死里逃生经历和感受的八卦,只回答了一条问题。

记者问得很尖锐:「邵Sir,你比较希望这种极恶杀人魔落网终身监禁(注:H城废除了死刑制度),还是比较希望看到他当场伏法身亡?」

显然地,无论他选哪个答案都不讨好,记者甚至可能乘机提出他身边杜衡和梁烈锋有杀害多人的案底,批评他道德天秤因私心而倾斜。

邵毅扶正了麦克风,脊梁挺得笔直,脸容坚毅,没有半点犹豫或躲闪的神情。

「因为年代久远,资料缺失,重案组已经无法追溯到宿舍当初的承建商或者物料采购负责人,也无法得知当初爆炸案时奉命锁闸和阻挠人道救援的警员都有谁,又有多少目击的人袖手旁观或多年来保持缄默……」

「邵Sir,请你正面回答吖!」那记者站起来与他对视,不依不挠地咬住不放。「不要背稿回带(绕圈子)!」

「这位记者朋友,请听我说完。」邵毅伸手阻止他追问,语气强硬。「重案组在上一任队长在位期间已经在调查了,可直到如今,除了内部掌握的一段现场录音以外,我们只收到一位市民因为良心不安而主动提供照片和目击口供。」

邵毅深吸一口气,继续说:「或许,承建商会辩解只是收钱按要求办事,警员会辩解只是服从命令,目击者会辩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是,『平庸之恶』可以像滚雪球一样滚成更大更恐怖的、无法想像的恶,而且已经在我们居住的这座城市里发生。」

那记者不是八卦杂志的,开声质问并非恶意为难,而是梁烈锋多年后再现身,和雨夜屠夫案一样,有人同情,也有不少争议,才借着胡正勋一案开声质询邵毅立场;现在听到邵毅这番话,怔了怔,似乎懂了他想说什么,就坐了下来,继续听他说下去。

「公然举报当然很难,但承建商可以拒绝接这项工程,警员可以拒绝盲从或至少不彻底执行如此反人类的命令,目击证人也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