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走了。却不知那沉寂的海山后面，同样有一双孤独的微湿的眼睛，在偷偷地，默默地目送。

时光倒流回漩涡将关闭之时。

他逼着自己直视前方，不顾尾巴的裂痛，很急很急地游，很急很急地逃，逃进了漩涡。

可是，当他真的触及漩涡，当他真的听到故乡的水流时，心里骤然更慌了。

什么自尊什么羞辱什么驱赶，都忘了，就记着一件事自己没跟她好好地道别。

于是很慌地扭头回望，看不到她，被山遮挡住了。

从此以后都看不到了。

身在漩涡，尾巴却暗地里使劲反方向地划，与前进的水流抵消。他看着自己的弟弟妹妹从身边超过，去往故乡。

电光火石间，他几乎在一瞬间做出了选择

转身，拼死地逆游。

即将脱身时，被母亲发现。

“克维，你回头，就没有活路了。”

“对不起，我不想回家。”

“哪怕是死，你也不后悔？”

“不后悔。”

“……算了，”很深的一口叹气，“你去找阿暄，她会救你我来不及联系她了。”

找她？

可是他不敢。也不配了。

所以竭尽全力摆脱漩涡后，只是虚脱地躲起来，从狭窄的岩缝里，望一望她停在海中的船。

偷偷望了一晚上，再目送她离开。

能偶尔远远地看到一眼，就足够了。

第105章 丑八怪，是他自己

来时成双结对, 缠绵窃语；归时形单影只，遍体生寒。

但这样的结局纪安不后悔。

让他回去，就是最正确的选择。

他不用为了能跟在她身边, 去刻意改变天生的习性；不用害怕与她所爱的人起冲突, 而忍下有意或无意的猜忌和伤害；也不用可怜巴巴地挖掘自身所有价值，来换取一个被她所在的群体认可、接纳的机会。

他的群体不在这。

纪安回首, 朝淡出视线的海山那边遥望一眼。

从此，他将获得本应该拥有的正常人生。

有疼爱他的父母关怀呵护, 有共患难的手足相伴成长, 有熟悉的滋养他的环境, 有友善的接纳他的族群，有重塑的鲛丹，有长寿, 有健康，有快乐，有一切一切……

比跟着她好太多了。

对的, 是对的，这个选择没错, 很完美……

她直视前方不断低喃，心底与骤然失去他的落差对抗, 并把不该存在的正在攀升的后悔一寸一寸地扒下, 扫除。

船的速度也加快了，借着白花花的水浪冲往前方, 将已然结束的故事收埋在后。

前进, 不断前进, 从未停歇。

不晓得行驶了几个日夜，船终于到达她们家隐藏在海中的地下室儿时, 她与他相伴生活的地方。

在附近找了个位置停好船，就抱着黑布箱子游出来。

那艘他从别人手中抢来的，用来关押她，后来又被她夺占拿来关他的船，此刻还卡在地下室的墙壁口。

绕游进去，一些往事就纷纷在眼前复苏：

被她用铁链绑在酒缸里放血的苍白又暴怒的样子；在这条沙发上被她翻来覆去按着强吻的样子；被她控制着身体蒙头偷偷摸摸哭的样子；还有被她甩了一巴掌的样子……

脚步匆匆，极快地穿过，从破损的船头跳下。

是对的，他走，是对的……

然而，逃过了船中幻影，地下室还有别的影子等着她：

他蜷缩在墙角笨拙又心虚地挤压自己的样子；被她询问关于孩子的存在后挫败但嘴硬，和她吵和她闹的样子……

纪安收紧了怀里的玻璃箱，也匆匆地出去。

幻影不止有大的他，还有小的他：

他和她闹脾气躲在池中但要咕噜噜冒出气泡彰显存在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