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了,海滨长廊很安静,水面也没有任何船只。唯有潮汐是最勤勉的永动机,构筑海岸线的同时又在敲碎,涛声来来去去,仿佛一首低回情歌。
肩上有颗脑袋,热烘烘毛茸茸,万姿暗自勾了勾唇。
但她嘴上仍不饶人:“梁景明小朋友,你自己说说,怎么年纪轻轻不学好?竟然染上钓鱼这种恶习,一坐就小半天,像个小老头。”
“不要叫我小朋友。”抬头看她一眼,他很认真,“还有钓鱼不是恶习,我爸教我的。”
“啊?我不知道……对不起啊,我开玩笑的。”
讪讪地,万姿陡然收声。
梁景明讲过妈妈,弟弟,唯独没提父亲。所以她一直默认,那是他成长中缺失的角色。做人不能去撕别人的伤痕。
“没事。”他指向前方,“你看那根竿很旧了吧?那是我爸送给我的第一支鱼竿。”
“你爸一定也很好看。”她望着他。
“好看对他来说,没什么用的。”
微微一笑,他的眼眸却低垂下去。
“他是建筑工人,专门给楼房搭竹棚。这活特别辛苦,赚的都是工时钱,每天都特别忙。”
“我爸是很普通的人,没什????????么兴趣爱好,就是喜欢钓鱼。”
“我记事起,他钓鱼时就老带着我一起。”
也许深夜,又在海边,特别适合互诉衷肠,梁景明难得说这么多话。
轻轻环住他,万姿看着他陷入回忆。
“我爸钓鱼真的很厉害,会通过日期推算涨退潮时间,知道什么水流有什么鱼,曾经钓过一条这么大的龙趸石斑。”
笑着比划一条手臂的长度,他叹了口气:“我小时候也因为这个,特别崇拜他。”
这种感觉万姿特别懂。每个人大概都有个时段,觉得自己爸爸无所不能。什么问题都可以交给他,他会替你一手解决到位。
但在某个瞬间,某个时间节点,也许是察觉他品味审美堪忧;也许是看见他的第一缕白发第一条皱纹;也许是目睹他也会对现实弯腰……那些对父亲的仰视与崇拜,会突然四散崩塌。
那代表你成长了,也代表着,爸爸不过是个普通人。
这个瞬间对万姿来说,是发现父亲出轨;而梁景明来得更早,是他上初中的时候。
“我从十三岁开始,就不喜欢再跟我爸钓鱼了。”他的声音轻而干涩,“你知道,青春期自尊心很强,又很莫名其妙。”
“你现在自尊心都够强了,五年前更不必说。”万姿笑。
他不用细说,她都能想象得到,甚至脑补出一副肖像。
一边,是工作底层的平凡父亲,为了钱疲于奔命,对穿衣打扮耻感很低。跟香港随处可见的建筑工人一样,也许穿着溅满油漆点的破烂 T 恤,腰间绑着一条快变褐色的白毛巾,中午在工友的喧闹中喷出粗口,吞下盒饭……
一边,是开始懂事的英俊少年。冲破原生家庭的出众外貌,日以继夜地发育长高,把校园制服撑出好看线条,变得不爱说话不爱笑,塞着耳机吃饭做题。默默拆开收到的情书,也默默经历情窦初开,逐渐在意自我和外表……
少年怎么还会再崇拜父亲,就像两条开始分叉的轨道。
“我那时特别奇怪,我爸越来越爱钓鱼,周末都看不到他,简直到了令人厌烦的程度。”梁景明摇头,“紧接着有次期末考,我拿了第一名。我们家长会学生也要参加,老师临时让他当众发言,分享教育经验。”
“他本来口才就一般,讲得磕磕绊绊。而且他钓完鱼才参会,身上还背着一个冰箱,拿着钓具,其他家长和同学看到都笑了。”梁景明皱起眉,“而且钓鱼是要在海边坐一整天的,如果没洗澡,身上会有股海腥味,特别重。”
“我当时真的很丢脸,我爸还不觉得。”他的眉头锁得越深,“他只觉得我考得好,特别高兴。回去路上还一直说,他今天钓了什么鱼,还要在小巴上当场掏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