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国伟!”郁春明又是一声呼唤。
这次,拖着伤腿的人终于停下了,他回过头,转过身,以一个极其扭曲的姿势跪爬在了冰盖上。
他的脸已几乎被全部冻伤,又红又紫的疮疤挂在原本还算英俊的面容上,哪怕是当年二厂最疯狂迷恋他的女工人都认不出这个鬼一般的男子会是钱国伟。
郁春明就看着这么一张脸,伸出了手,他知道,只需要拉上一把,或许自己就能活。
可钱国伟会救他吗?
此时此刻的冰盖上,跪倒在地的李光来缓缓扬起了头,他如同垂死的困兽一般,疯狂地扣动起了扳机。
但很可惜,方才他已射出了最后一枚子弹。
关尧弯下腰,捡起手铐,走向了面目狰狞的李光来。
父债子偿于郁春明而言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但于李光来而言,却是天经地义。
三十三年前那个缩在卫生间里,和姐姐一起看漫天火光的关尧,眼下立在罪魁祸首的身前,肃然而视。
“杀了我吧。”李光来这样说道。
关尧喉结一滚,真的握紧了手枪。
“杀了我!”李光来仰头看天,他讷讷地说,“我要去和他们团聚了……”
关尧的枪里还有子弹,他清楚,如果现在扣下扳机,没人会追究他的责任。荒山野岭中,将被通缉了一年多的杀人犯击毙在地,他责无旁贷。
但是
“嫌疑犯已终止抵抗,把手举起来吧。”关尧呼出了一口白气,他也讲不清,这话到底是对自己说的,还是对李光来说的。
毕竟,天就要亮了。
河上风大,吹得人头脑发昏,钱国伟隐隐听到了银手铐“当啷”一响,忽然浑身一个激灵。
他猛地后撤了几步,定定地瞪着郁春明。
“钱国伟……”郁春明仍旧伸着手,他说,“救我……”
钱国伟纹丝不动。
“你还记得我是谁吗?”郁春明伏在车窗下,喃喃自语道,“我是,我是你和江敏的儿子,你记得吗?我是你和江敏的儿子。”
钱国伟的眼角抖了抖,似乎真的为此而触动。
他是有儿子的,杨小薇曾生下了一个可爱的男孩,他也爱过这孩子,只是现在,那陈年又塑料的爱早已无处可循,儿子又怎样?
天大地大,我活着才是最大。
可郁春明的眼神都已有些失焦了,但他依然不肯放弃,始终伸着手,他说:“江敏过去在我面前提起过你,她,咳咳,她不止一次提起过你……”
这话令钱国伟目光一闪,他张了张嘴,有些木然抬起了双眼。
天真的快亮了,在东边的原岭那头,隐隐有一抹光,这光被大火衬得,宛如是洒在云端的鲜血,即将铺天盖地而来。
钱国伟终于将视线落在了郁春明伸向自己的那只手上,他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
但最终,这人什么话也没说,他抓住了郁春明的手腕,用那条完好无损的腿蹬住了车门,然后使劲一拉。
咔哒!
随着郁春明从火中脱困,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了。
钱国伟低下头,看到了一双明晃晃的手铐。
郁春明伏在地上,咳出了一口血,他笑了一下,说道:“江敏确实在我面前提过你,她说,你是个十恶不赦的强奸犯。”
风盘旋而上,卷着细碎的雪沙,飘飘扬扬向天去。
隔着大火燃起后在空气中升腾着的波浪,关尧看到,郁春明拽着钱国伟手间的铐子,从河中心走来。
远处,警铃声响起,红蓝交错的警灯和天角的太阳一起到来,驱散了原岭间的最后一丝黑暗。
关尧抬起头,轻轻地碰了碰郁春明脸上的血,他问:“疼吗?”
郁春明压根听不清关尧的话,他费力地辨认着对面的口型,然后回答:“不疼。”
“走吧,回家。”关尧道。
“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