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记得马陵山之战后,他好不容易回到兖州,一打照面主公就开始哭戏志才早死!

但他不在乎,志才和文若也不会在乎。

“在下虽不才,”郭嘉说道,“当尽力安抚此间士庶,主公只看元让将军便是。”

日子在一天天过去,春风渐渐变得温柔,阳光变得炽热,春耕是只有这一点时间的,但河里没有水,天上也没有雨,于是土地渐渐有了龟裂的痕迹,城中的粮食价格一天比一天高,百姓们在井边打水时排队等待的时间也一日比一日长。

流言也跟着一日比一日更盛,它总会被一些其他的新鲜事掩盖下去,比如说雒阳的一些离奇新闻,比如说羌人部族一些人伦惨剧,再比如说最庸俗的桃色八卦。

有的头人听过之后立刻就紧张地回到自己部族中挨个排查,看看有没有叔侄不睦的事,有的士人听过之后也立刻开始关注家中婢女同哪个英俊的仆役暗自眉目传情。这些新鲜事频频地刺激着他们的神经,直到它们再也无法掩盖“今岁大旱”带给众人的恐惧。

水呢?

水在哪里?!

民夫们的草鞋磨破了一双又一双,很快双脚也开始鲜血淋漓。

那山上没有树,没有草,他们必须背着柴,挑着水,走上几十里路,来到石坡前。

先是用火烧,烧得热了再立刻泼上冷水,一捆捆的柴烧完了,一桶桶的水泼尽了,再来!再来!

有人在半路上一头就倒下去,水洒了一身,半天爬不起来,同伴放下桶去拽他,就见他躺在那里哭。

哭什么的都有,哭他们一路来的艰辛,他们见不到曙光的苦难,还有那块沉甸甸压在他们心上的巨石再苦再累,他们总得看到个盼头才好呀!阿耶!阿耶!早知道全家死在一处,也好过渴死饿死在他乡啊!

一个人哭,立刻引得一群人跟着哭,直到看管队伍的骑兵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凶狠地用马鞭在空中打了一个响,民夫们才赶忙止住泪水,挑起水桶,继续向前。

待队伍又慢慢往前走了,才轮到骑兵走到一旁,用脏兮兮的束袖抹一把眼睛。

他们的马也要用来拉东西,什么都拉,工具、粮食、材料,那些马不常行走在这样崎岖的石头路上,走着走着,就有战马开始受伤,摔了绊了残疾的什么都有,然后也变成民夫们晚餐的一部分,剩下这些瘸着走路的骑兵,端着一碗马肉汤,想着自己从兖州一路带来的马儿,那汤就比旁人的更咸上一分。

他们吃完了,抹抹嘴,活动活动腿脚,就要继续上去干活,去挖那座好似永远也挖不穿的石坡,凿那块永远也凿不开的巨石。

天是黑的,山是白的,其中晃动着火把,硬生生将他们一张张半人不鬼的脸照出些许颜色,像是另一个世界里残留下来的一丝痕迹。

而夏侯惇站在两个世界的交接点上,从开始到现在都不曾落过一滴泪。

他像是另一块石头,无论多少人派使者来催问进度,无论山上的碎石滑落多少次,将他们挖出来的河道重新掩埋,无论多少个工官跪在他的脚下,哭着诉苦那块石头的坚不可摧。这位独眼将军始终冰冷地站在山坡下,按部就班地发号施令。

民夫们说不清楚他们是怎么运走那座小山坡上所有的碎石,也说不清他们是如何一凿一凿地将那块巨石上的裂痕渐渐凿开。

人总是很能吃苦的,他们也渐渐麻木了。

那是临近暮春,耕期将过的一天。

有人已经开始打包自家窝棚里那点可怜的行囊,邻人凑过来问,回答得也很爽快:

“不往南逃,还有什么办法呢?”

“南边?南边可乱着……”

南边有南边的乱,听说那些手握重兵的将军在长安动刀动枪,吓得多少人不敢再往长安去呢!

可长安有水,那样宽的一条渭水,有了水,就能生活呢!

“你可想好了?使君的地是已经分妥了的,咱们几户还能一起租个犁杖,你若是去了南边,离了主君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