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君忽然停下来了,又用那种很不高兴的目光盯着他看。

“你怎么不记下来?”

于是这个颓唐的中年男人赶紧把耷拉下来的脑袋又抬起来,愁眉苦脸地开始四处寻纸笔。

这样筹办昏礼是不对的!

对于“骠骑将军乐陵侯陆廉”而言,这样筹办昏礼当然是大错特错的,甚至连李二的想法也是有很大问题的因为以她名下的土地和部曲规模而言,她已经不太需要在婚礼筹备工作上花钱了。

她的土地上有粮食,名下产业里有酒坊,因此酒坊应当为她专门酿制一批上好醇酒,就用她自家田地里种出来的粮食去酿;她的土地上自然也有人养猪养羊,那些东西也该是她的,她想要,他们就应当选出最肥美的一批送过来;她的土地上还有人种果树,有人养蚕,有人纺织,有人打猎,他们所获取的东西里最好的一部分也应该送给她没错,山是她的,河也是她的,还有乐陵那数千户百姓上交国家的赋税,也该是她的呢!

但李二毕竟只是个暴发户,还想不到这许多,将军府正经的家令倒是想到了,就在将军刚迈出李二家的门槛时,这位家令兴致勃勃地就跑过来了!

东西都是好东西!最好的东西!

这是合乎规矩的,而且也能满足将军省钱的心愿!

岂止省钱,简直是一分不花!保准给将军的昏礼办得妥妥当当!

当初糜芳怎么去见的她?

那长河一样的火把,还有那缓慢流淌的车马,车轮碾出深深的车辙,一夜也散不尽的桐油的气味。

她伸伸手就可以获得这一切。

不,她连伸手也不必,她只要轻轻地点一点头。

“将军纵不为自己着想,”家令小心道,“也当为文远将军着想啊。”

将军站在李二家青砖瓦房前,仔细地听完这一套经济实惠又符合身份的方案,说:

“神经病!”

将军走了,留下了李二和悲催的家令面面相觑。

寂静的下午,除了鸣蝉之外,其余草虫也偃旗息鼓,就连鸟儿都躲在阴凉处悄悄梳理羽毛。只有一只隼冲进门前的杨树里,将白日里睡得很香的鸮鸟一爪子抽个跟头。

鸮鸟又惊又气,扑扇起翅膀,大喊大叫起来。

正在院子里洗果子的张辽就下意识一抬头,正好看见低矮的院墙上,徐徐升起一个头。

饶是张辽这样战场上见多识广的人,还是吓了一跳。

“你推门进来就是,”他没忍住,“何必这么鬼鬼祟祟的。”

陆悬鱼撇撇嘴就进来了。

“你做什么呢?”

“隔壁给的李子。”他递过去,她伸手拿了一个,咬一口。

“酸!”

张辽看看她,“你去寻李二,要他帮你跑腿讲价,怎么这样一副脸回来了?”

她也看看张辽。

十几年过去了,岁月还是在他脸上留下了一丝痕迹。他看起来似乎更高大一点,娃娃脸不见了,皮肤倒是依旧黝黑,总体来说,穿上铠甲就是个冷峻而有气势的武将,但现在这样穿着洗褪色的短褐站在院子里,就像个卸甲归乡的老革。

这似乎是不对的。

“文远。”她手里握着半个李子,忽然喊了他一声。

“辞玉?”

“你委屈么?”

她似乎有一点点,恢复原来的样子了,张辽望着她,很惊奇地想。

天下几乎没有人没听过陆廉的大名,就连稚童们在玩游戏时,只有人缘最好,被大家认为最可靠的那个人,才能扮演陆廉。一批又一批的女吏们讲起她们如何想到离家求学,走上这条路时,也会提起她和陆白。

江东渐渐传过来的习俗,在家中悬一条木雕的小鱼祈福,他们认为她是有法力的。而大汉的士兵则真正认为她是当世的神明,是上天派来三兴炎汉的天使。

于是她到底是什么模样,什么性情,什么喜好,似乎被所有人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