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那道脚步声愈走愈远,最后消失在天井对面的关门声中,容苏明沉沉叹了口气。
虽身为方绮梦至交好友,但她却从不多问方绮梦感情之事。
比如几年前传的丰豫大总事在外养娼妓的事情,方绮梦自己都解释不清楚,被她娘亲闫夫子拎鸡毛掸子追打两条街,丢人丢到珑川去,甚至还有生意伙伴因怀疑方总事人品而没再和丰豫续约,即便如此,容苏明也不曾问过方绮梦感情上的事情。
至于易墨和娄沁,容苏明只猜出来易墨心悦过方绮梦,娄沁则是捡了个现成。
人心是种非常奇怪的东西,它使人既喜欢显得比你惨,又不能真的看着你比他好过。
就连容苏明和方绮梦两人也不例外。
好比方绮梦看不惯容苏明比自己脑子好使、比自己谋略深沉一样,容苏明也会看不惯方绮梦比自己家庭美好、比自己长袖善舞。
但把心摊开看,两人也都是真诚希望好友能有个好结局。
容苏明无意间知道方绮梦风轻云淡拒绝易墨,又亲眼看着方绮梦躲起来偷偷里撕心裂肺地醉了一场笑了一场。
待喜怒哀乐过去,方绮梦几乎扭头就把脸一抹,没事人一般和娄沁凑出张婚书来,不声不响过成了一家人,容苏明连疑问都来不及疑问。
于是,在料定方绮梦肯定会来容家看该子的前提下,容苏明也请了易墨过来。
是以方绮梦万万没有料到,当她落幕时分带着初生礼兴冲冲进来起卧居时,易墨正坐在婴儿摇床旁边逗孩子。
襁褓里是个刚出生不满十二时辰的小婴儿,这会儿许是不饥不渴不拉不撒,她一声不吭的,就只是瞪眼看着易墨,小丫头眼珠子点墨般漆黑,滴溜溜水汪汪的。
“幸好不随容苏明长,”方绮梦远远看两眼小金豆,初生礼随意放在旁边,不仅没有靠近的意思,反而急着要走:“既然有客人在,我也就先回去了,春想你先好好养着,我回头再来看你。”
话音不落人就转出了屏风,生怕慢一步就会丢掉性命般。
真的,有些人不能见,好像见一次就得负一生。
易墨终于追上来,隔着扇月门,她唤住了那个避她唯恐不及的人。
一个在门那边,一个在门这边。
“我就要去云醉了。”易墨犹豫片刻,轻轻说。
“哦。”门那边的人无波无澜。
自从那次她把话说白,两人争执之后,再也没见过,亦再没说过话。
“不问问为何要去云醉,去云醉做什么么?”易墨揪着自己衣角,素来温婉大方的人极少将心思露在神色之中,此刻却有些紧张。
方绮梦:“问哪个做甚,和我又无关系,啊对了——”她终于回过头来,却是朝易墨身后方向招手,“泊舟,去喊你哪个姐姐与我送筐山梨到门口,就说我等着呢。”
那边廊下的小泊舟远远应了,磨盘一样忙呵呵跑去办事,方绮梦转回身继续朝外走,易墨像被人操控了腿脚般,鬼使神差跟了上来。
“我这次一旦去云醉,大概就不会再回来了,”她跟在她身后,用和平常一样的语调,柔柔倾诉着自己最后的别离,“要是下次路过我家门前,看见门下的风灯亮着,还望你能朝南边给我酹杯酒,一杯就行,一杯就……”
疾步而行的人突然停下脚步,毫无征兆地转过身来,直勾勾盯着身后的青衫女子,眸里淬火:“好端端去云醉之地做什么?听说那边边境近来正起乱,怕死就安生在歆阳待着!”
易墨微微一顿,上前两步两人困进了怀里,“你就是个铁石心肠的女人,自私胆小又懦弱,”她在心爱的女子耳边低语,留恋地抚摸着女子的鬓发,那般缱绻温柔,“待我死后,我就天天在忘川等着你,等你下黄泉水,等你喝孟婆汤,等你过奈何桥,到那个时候,我再牵你起的手,你可不能再松开了,阿梦。”
一行清泪悄然滑落,湿了脸庞,烫伤心口。
方绮梦就这么被易墨搂在怀里,不反抗,也不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