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关于闻阙的往事。
真无趣啊……程无荣如此感慨道。他对自己说,不该让闻阙死那么早的。
不该啊。
……
伴随着程无荣轻微的叹息声,姜晏的梦境轰隆隆震颤着,日月倒退时光逆行。
岁月回到了姜晏尚未嫁人那年。她看到自己乘坐车舆,应陵阳之邀前往皇宫。淅淅沥沥的秋雨下个不停,寒冷的风卷起道旁枯黄的树叶。
姜晏的视角跟着这飞舞的黄叶,越过高高的城墙,长长的宫道,进入昏暗压抑的寝宫。
生病的司应煊躺在床榻间,捂着嘴接连不断地咳嗽。闻阙跪在榻前,脊背挺直如松。
“你……你亲口告诉朕,那乞儿说的话是真是假?”司应煊固执地盯着闻阙,“他说当年活祭时见到过你,说你也是人牲之一……此话真假?”
闻阙面上淡淡的,没什么情绪。
“那个阿蝉身为宿成玉奴仆,私下说的闲话,如何能传进陛下耳朵?陛下与其关心臣的身世,不如查查宿氏的底细。宿成玉有什么心思,与谁有过接触,是否在为他人做事……”
“住口!”司应煊重重拍打床沿,“宿成玉一直在你手底下做事!你迁怒他有何用?朕现在就想知道真相!”
闻阙轻轻笑了一下。
“臣识人不清。”
这句话掺着浅淡的讽意。
司应煊正欲发怒,灰银长发的男人走了进来,拜一拜道:“陛下,莫要动气,该服药了。今日不是头疼么?贫道再为陛下按按穴位。”
来人正是程无荣。
“罢了,你先在外头站会儿,吃吃冷风,也好想清楚怎么回答朕。”司应煊挥手撵人。
闻阙默不作声地退出寝殿。
他站在雕梁画栋间,长久注视着碎珠似的雨幕。有个低头的宫侍匆匆擦肩而过,给他手里塞了纸条。
闻阙展开,上面写着简短的字句。
「金乌塔坍塌,镇魂井尸骨便会曝光。闻子鸠可愿阴山屠城之事重现?」
他手指用力,将纸条揉成碎屑。垂落袖间的手,犹自颤抖。
不知过去多久,身侧掀起冷风,程无荣按着袖子站在一旁。
“好冷的天。“程无荣感慨,有意无意道,“听说俞县那边下了挺久的雨,地基下陷得厉害。黄大人接管金乌塔修缮事宜也有一段日子了,万一这塔塌了,他该愁成什么样。”
闻阙眼眸微转,漠然道:“水衡都尉是三殿下的人。金乌塔塌不塌,不是得看三殿下的意思么?”
“也对,也对。”程无荣笑着,弯成细缝的眼睛藏着恶意,“只是啊,金乌塔如果塌了,陛下定然惊恐难安。届时贫道只能竭力安抚,劝说他老人家再开一场祭祀……唉,只是祭祀还好,万一有什么不该被人瞧见的东西露出来,教无辜的百姓瞧见了,阴山又得劳民伤财地治理疫病了啊。”
天际雷声轰鸣。
闻阙紧紧攥着手指,浑身迸发出摄人的气魄。然而下一瞬,他收敛了所有情绪。
有宫侍出来,传唤闻阙:“陛下请闻相入内。”
闻阙骤然转身,带起潮湿的风。
他重新来到司应煊面前。这一次,无需对方逼问,他平静开口。
“闻阙的确曾为俞县活祭的人牲。”
只这一句,就够了。
司应煊不会追问闻阙这些年爬到高位的目的。他藏着太多的心病,惊惧愤怒之下,只想着除掉这出身肮脏的隐患。
“这是欺君之罪,欺君之罪!”
司应煊揪住闻阙衣襟,又狠狠推开对方,“你出去,你自寻个了断的办法,莫要让朕动手……朕不要担这残害忠良的恶名!你去,去罢!”
闻阙不紧不慢地整理好仪容,没有行礼,缓步而出。他走得从容,走得平静,孤身一人漫步于冷雨之中。解开外袍,卸下腰带,拆掉发簪和发冠。那些身外之物,便浸泡在雨水里,迅速变得脏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