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敬此次会被派出兵也并非意外,将暴动引至京畿等地全是他手笔,每一步说不上多精巧,但全踩在陈雍会做出的决断之上。
陈雍不会光养着陶敬而不驱使,但如何驱使,何时驱使,或是他皇位来得阴谲缘故,总忧心世家会再次合力策动政变,不会轻易放离陶敬离开过远之处。
但在陶敬的管辖内,接连被暴动的流民匪类掠走粮草,陈雍定然动怒,他不可能调动自己手中的亲兵,也不可能驱使世家私养的部曲为他效命,若还想用雷厉手段稳定下京畿,必然遣动陶敬。
沈遐洲等的便一直是这样的机会,在乱中取陶敬性命。
又奔驰半日,天色已黑,沈遐洲于高坡之上,最后看一眼陶敬扎营埋釜的营帐,绕行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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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的洛京城中,便是再人心惶惶,也得准备过年,各处庙宇在熬煮稀粥,分发百姓与流民,多有安抚之意。
换了往年的这个时候,城中也早该张灯结彩热闹起来,今年却很是萧条,纵是摆出了一些喜庆的摆设,诸多百姓面上也如覆着一层阴霾,难以欢喜。
一直以来平和的假象好像豁然撕开了一个口,原来洛京外的各处是那般不太平的,城外的死人是能堆成山的,
粮食也是可能无处买得的……
他们一边担忧又一边仍对他们的天子怀有期望,派出的兵马一定能将暴动镇压,带回本属于他们的粮食,粮价也终能控制,他们交了那般多的赋税,国库也定然充盈,便是情况真继续恶化下去,天子也定然不会不管他们的,一定是这样!
担忧与期望在人人心底拉锯,得朝廷授意施粥的庙宇一时更是兴盛非常,人们自发地去拜神佛祈愿。
但同时也有诸多以赠送治病符水,宣传教义的教派兴起,他们在短时间内聚散为众,以宣扬教义为由,侵占小富之家家财。
有时,一日报官者鸣鼓,能从日升到日暮从不间断。
然与之相反的是洛京的大族官宦们,他们永不至吃不起饭食的地步,他们有庄园有田产有卫士,宴饮甚至如常,些许人家还私下以此竞奢。
荒诞、麻木、痴迷,诡异的氛围,犹如一只只无形的手,在拉着人一同沉沦。
光是在街市行上一圈,便足以令王静姝感到不适,她腿伤才好不久,其实已很少出门,但她想趁如今还有人富足,将所剩的一些细软字画换为银两,再置换一些伤药与粮。
王氏才迁入洛京一年,不及其他在洛京长久经营的世家,并无甚田产,平日的用度与米粮不是每月采买,便是从建业运来,可现在匪类横行,暴动频发,就连王瑞见得日益上涨的粮价都蹙眉,她也心中不安。
再则,王闻俭同流民接触过甚,同情心过甚,被王瑞发现,现已被禁足在家。
王闻俭在禁足中,还记挂着他救济的一些孩童,也托了她帮忙典当一些玉饰摆件,给那些孩童送些衣物食粮去。
她应下了。
她坐于马车中,等着去典当与采买的卫士和婢女回来。
足等了半个时辰,马车后方坠上了一辆装着粮食药物,盖着毡布的小车。
流民仍被安置在城外,出城时,城门卫士较过往多了许多,但许是王闻俭常出入缘故,见是大司农府的马车,并未多排查便放行。
流民聚集所在处,临时搭建的棚子一眼望不到尽头,但可见的简陋,不避风,不御寒。
远远的,就能听得各种哀嚎、争抢……
人性从来都是复杂的,都吃不饱饭了,还哪来的仁善友爱,强壮的抢夺弱小的,弱小的也会欺骗更弱小的。
王静姝的马车一经出现,便被一双双如冒绿光的眼盯着,但她出行并未刻意低调,大司农府的徽记醒目,卫士也带得足够,她距离流民所在隔着很大一段距离,只遣王闻俭的仆从与几个卫士,去寻王闻俭担心不下的孩童。
她其实觉得王闻俭所做半点意义也无,他能救济多少人呢?又能护着日益增多的可怜孩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