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人家的孩子尚且追不上,遑论本科期间领了四年贫困生补助的祝祺。
“别和自己较劲了,祝祝。反正你直博,才四年级,这么年轻,又机灵能干,未来还有很多机会。”
史雁英越说越心虚,也不知道祝祺听进去没有。
眼前,女生身着杏子黄翻领衬衣,脖颈纤长,圆脸上两眼泛红干涩,眼底青黑一片。
吃饭时,面颊处鼓鼓的,像小动物。
她耐心等史雁英说完,拧身从身侧书包里,掏出她事先整理好的一沓材料:
“史老师,惟馨学姐的那篇文章……”
史雁英高举鸭骨头喊停:“吃饭呢,别提研究,吃不下。”
祝祺乖乖坐正。
“你每天一大早背着个大包往系楼跑,我看了都累,偶尔呢,你也和你男朋友出去逛逛……”
“吵架了。”祝祺低声,“然后分手了。”
史雁英叼着鸭架子,愣住了:“为什么?”
这
????
个问题,连川也问过她许多次。
有时是哀求,有时则是带着怒意的质问,问她为什么偏偏要选在金豆火化这一天离开。
“我现在必须把全部的精力放在这篇论文上,老师。”
祝祺抬眼,声调陡然沉下来。
是史雁英熟悉的、她认真时的语气。
趁导师错愕的瞬间,祝祺将手中的材料往前递:
“我认为惟馨学姐手上的材料,有清中叶学人作伪的可能性,把想法写成了札记,请您过目批评。”
说到这里,连史雁英都严肃起来,用湿餐巾擦手,再从兜里掏出老花镜,接过祝祺手里的材料和笔,就着饭店灯光细细批阅。
约半小时后,祝祺慢条斯理地剔净史雁英剩下的半只鸭子,终于听见导师沉声说:
“想法有趣,但证据链不够完整,明年年初的文献学术研讨会之前,可以成稿吗?”
祝祺翘起唇角:“您放心吧。”
“当然了,这事也没那么急,你要不先休息几天,缓解一下失恋……”
史雁英猛止住话声。
眼前的女生,情绪平静得太不正常。
她与祝祺结为师徒的四年间,连川始终如一个水墨勾出的黯淡的影子一样,徘徊在祝祺身侧。
他与祝祺同届,身形高瘦,眉眼英气,总是沉默地垂着眼,长腿半支,倚靠在教室门口的墙面上,等祝祺下课。
饶是史雁英一生多见才子,或风流,或端方,容貌出众的大有人在,也不得不承认,连川生了一张极为出挑惹眼的脸。有他在,祝祺选修的那些最为枯燥的目录学校勘学音韵学,都多了些人,只为在临近下课时,望向窗外,交头接耳两句:他又来了。
只是连川的气质太阴沉了,像一截燃尽了、冷却了的香灰,像将雨未雨天气。
没有人敢搭话。
这样的人,唯独对祝祺展颜。
因为有连川在,祝祺再如何一心扑在研究上,忙得不分昼夜,史雁英也知道,她仍有二十几岁女孩温柔多情的一面,好好地安放在连川那里。
如今连川不在了……
“我没事的,老师。”祝祺仍是笑。
祝祺婉拒导师的好意劝告,如常研究。
直至月余后的初冬,研究接近尾声,只差最后两部分的逻辑链缺环。
祝祺在研究所里睡着。
再也没有醒来。
*
耳边,声响嘈杂,仿佛听觉敏锐了数倍。研究所打印机待机时的嗡鸣,屋外风卷枯枝、麻雀啾啼的杂声,陡然扩大,异常清晰。
祝祺恍恍惚惚地从睡梦中醒来。
梦里,金豆喵喵叫着在她面前翻出小肚皮,她把脸埋进去,深深呼吸,浑身疲惫都化在了软绵绵的绒毛里。
半梦半醒间,她想起自己正在写论文,又动手开始打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