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白了他一眼，终究没再说什么，抬手便将人从车上抱了下来。

可真将沈明烛揽进怀里时，他却忽然怔了怔。

入怀的身子依旧瘦，却已不若昨日那般冷硬。湖中那层几近死灰的苍白仿佛褪去了些许，此刻肌肤微泛红意，连那头雪白的长发也隐隐染了几分色泽，不似从前的苍白如雪，更像是浅浅的银灰。

凌云低声道：“你有些不一样了。”

沈明烛还沉浸在“剑君抱我”的乐趣中，眼角眉梢皆是欢快：“哪儿不一样？”

凌云如实道：“你的头发，好像深了些。”

沈明烛眼神微飘，笑嘻嘻地敷衍：“你看错了吧？这日头毒得很，晃得你头昏眼花。”

凌云未多疑，只将人扶上马背，牵着缰绳往街头走去。

七曜城街道宽阔，朱楼夹道，商贾如织，人声鼎沸。凌云牵着缰绳，刚走不远，便被几个孩童缠住了。

其中一人不过七八岁，瘦得脸颊塌陷，脖子上挂着个旧布编的小花篮，颤颤地举起一枝系着红绳的香花，怯怯开口：

“公子，公子……买一枝花吧？一文钱就好，讨个好彩头。”

凌云本欲拒绝，可低头一看，却怔住了。

那孩子眼中尚存清亮，却掩不住饥意，一身破衣打着补丁，脸上却没半点脏污，手握得极稳，仿佛那一枝香花，便是他全身的值当之物。

凌云道：“你这一篮花，多少钱，我全要了。”

小孩低头数了数，声音怯怯：“还剩十枝……连篮子一起给您，十文便好。”

凌云颔首，抬手去摸怀中，却只掏出几枚零碎铜板。那是他身上最后的积蓄。自醉花辞一饭后，凌云坚持要与沈明烛分账，那十两银子还是东拼西凑、将自己压箱底的老本都交了出去竟不曾料到有日也会因十文为难。

他沉默片刻，终是将那几枚碎银塞入那孩子掌中，语气平淡：“都给你，一枝便好。”

小孩眼中一亮，连声道谢，双手郑重地将花递了过去。

却在此时，沈明烛蓦然地开了口，朝那孩子勾了勾手指：“小孩儿，过来。你这篮花，我全包了。”

说着，他从袖中摸出一锭拳头大小的雪花银，随手递出，又笑吟吟道：“剩下的，就当是沉剑君赏你的……你可要记得剑君的恩情啊。”

小孩儿朝两人连连磕头，道谢不迭，抱着银子转身跑远了不过是途中一个无关紧要的插曲，很快便消散在熙攘人群中。

沈明烛却兴致不减，捏着一枝香花，在指间转了转，竟将它别到了自己耳侧，姿态妖里妖气，不像好人。

凌云斜他一眼，道：“你在八荒城不是只兑了十两？怎还留得余银？”

沈明烛挑眉，唇角一勾：“我这人一向未雨绸缪。不藏点私房钱，怎么养活你？”

凌云脚步微顿，忽忆起那日城外欲替他洗衣时，对方几次推辞，神色微变，恍然道：“……你是藏在衣裳里了。”

沈明烛懒得答他，只上前半步，身子一侧，伸手便将一枝香花别在了凌云的发梢上。

凌云一怔，正欲抬手摘下，不料他刚扯下一朵，沈明烛手更快，又别上一枝。

三番两次，凌云终是叹了口气，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不再动了。

沈明烛眨了眨眼，满意地看着他：“嗯，果然俊得很。”

二人继续沿街而行。街道熙攘，锦绣满目，卖艺、叫卖、招徕之声不绝于耳。沈明烛慢悠悠骑在马上，时不时还哼上一句不着调的小曲儿。

凌云牵着缰绳，正思量着投宿之事，忽然神色一凛，停下脚步。

前方街角，人群纷纷避让。他定睛看去，却见那卖花的孩子正被一个执卫拽着衣领，另几人则粗鲁地从孩子怀中翻找物什。孩子哭喊着护着怀里的银子，却被狠狠一巴掌打翻在地，银子滚落，被一只靴子踩住。

那锭银子，正是沈明烛方才给出的那一枚。

凌云脸色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