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林席发现,比起那些生病的人,他们身边活着的人反而更辛苦。他们时时刻刻担心着对方的身体,想说话又得顾及病人的感受,每天活在担惊受怕里,以泪洗面,担心某一天病人突然离世。

他隔壁病床的另一个人是一个年轻的男人,他身边照料他的人是他的妻子。从聊天中徐林席得知,他的病是结婚前就发现的,妻子是不顾家人的反对坚持要嫁给他的。两人因为这个病已经坚持了三年了,现在他的状态越来越不好,他妻子的情绪也跟着差了下来。

这三年,他们花光了所有的积蓄,每一天都很辛苦。化疗的疼痛,死亡的恐惧,不舍的分别,很辛苦,真的很辛苦。

他的妻子因为他的这个病前段时间确诊了抑郁症,也因为照顾他在明明二十来岁的年纪看着却像是三十多岁的人。短短三年,让她苍老了十年。

男人说:“她以前啊,也很喜欢打扮的。”

他说,早知道会这样他就应该在确诊那一天和她分手,让她及时止损。跟一个没有未来的人活着,对方真的会很累。

爱之深,更是没办法接受一个人是这样的结局。

如果真的及时止损了,那对方的未来或许就会不一样了吧。

徐林席听完后沉默了。做完化疗出院那天,他隔壁病房有个老人离世了,他的老伴一直在门口掩面哭泣。

他突然意识到,原来活着的人更辛苦。

他们要一辈子活在对方的阴影了,不断地想念一个去世的人,想摸也摸不着,要忘记也忘不掉。

走出医院,他给纪安发信息说“分手吧”。

徐林席清楚地知道,纪安爱他,就跟他爱她一样。如果她知道自己的病,一定不会同意离开自己。如果知道他会死,那她更是要把他记在心里一辈子。

他不想她一辈子都活在自己的阴影里。

与其让对方接下来的所有日子都活在阴影里,不如趁早让对方及时止损。他知道自己没资格替纪安做决定,但这个决定,他一定要替纪安做下去。

他一个人又有什么关系?他的纪安是要有更好的未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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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徐林席是被窗外响起的烟花爆竹声音吵醒的。

临安的年夜饭是下午三点吃的,他在楼下吃完那一顿并不热闹的年夜饭就上楼睡觉了,一睡就睡到了这个点。

他翻开床前的手机,晚上七点。

徐林席的脑袋晕乎乎的,坐在床前缓了半天的神才稍稍好转。

他打开房门下了楼,正巧碰上自己的父亲抱着小男孩站在大门的玄关处,后妈正坐在椅子上穿鞋。

听到他下楼的动静,站在门口的三人明显一愣,似乎都没想到他会突然下楼撞见这个场面。

“林席啊,”是徐鹤成打破了沉默,“我们准备去小区的公园里放烟花,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

徐林席刚要说话,视线一偏看到了后妈脸上略带不悦的表情。

他顿住,话也卡在喉咙里。

这时,小男孩忽然在徐鹤成的怀中闹了起来。他挥舞着手中捏着的烟花棒,声音尖锐:“我不要跟他一起去放烟花!我不要我不要。”

“徐子成!”后妈瞪了男孩一眼。

男孩嘴一撇,顿时委屈地开始掉眼泪,嘴里发出呜咽声。

原本一家人欢欢喜喜地出游变成了一场闹剧,而这件事的始作俑者,被归在一直没有说话的徐林席身上。

徐林席垂下眼睫,轻轻地笑了下:“不用了,我不太舒服,就不跟你们出去玩了。”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就重新回了楼上。

他们家是一栋小洋楼,三层有一个不大的小阳台。徐林席端着水杯,站在围栏的边缘处静静地端详着不远处的公园。

等了一会儿,他看到了自己父亲和继母的身影出现在公园里,他们替徐子成点燃上烟花,任由他拿着烟花棒到处奔跑,而他们两个大人像是老鹰捉小鸡一般追在他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