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成钧本不以为意,可忽地觉得,眼前的妹妹或许并不如表面这般呆笨。

那厢言罢,沈明语略微犹豫,怯生生望他,“哥哥,我知道没法劝你,但这案子?牵涉众多?,将来你要如何?全身而退?圣上会不会……飞鸟尽良弓藏?”

他复又怔愣了下?。

事关?这案子?,他的确有?诸多?难处,今日?被她?一语戳破,却莫名地松了口气,好像心底隐秘的巨石被人撬动了些许,也有?人替他考量了。

但其实,早在章老在清颐园向皇帝举荐他时,他已没有?第二条路。

皇帝要清理户部欠银的事,拿谁开刀得仔细斟酌。数额太大的不好动,保不齐银子?再也拿不回来,数额太小的又没法杀鸡儆猴,或许还有?损圣贤明君的声?名。

然而,这事积年累积,上到诸位皇子?,下?到各部官员,在户部借过钱的人犹如过江之?鲫,要弄清楚各家欠款不是件容易的事。

户部也怕掉脑袋,明账暗账分了好几本,上回他拿到的只是其中一本暗账而已。

但这本暗账,却叫江家格外紧张,竟不惜派遣暗卫追杀他。

萧成钧还没弄清楚个中缘由,只是对方已经知道账簿不在他这里,没再轻举妄动。

自古以来,催人还钱便是得罪人的活计,何?况他尚未入仕。

日?后如何?全身而退?

他没想过退。

“人生在世,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萧成钧手指摩挲着茶碗,垂着眼睫道:“乌鞑犯境多?时,战事迟迟未了,国库空虚,军情?势必紧急。忠臣体国,知无不为,天下?社稷大过独善其身。”

外面夜雨连绵,从门口望出去,可见庭院雨雾渺渺茫茫。

沈明语坐在桌前,捏着瓷勺的手指紧了紧,一时百感交集。

那个自小被视为长庚煞星的不详之?人,被流言蜚语淹没,被家族冷遇……却在家国大事前,说不愿独善其身。

十八岁的他,科举坎坷,屡遭打?压,却依然对苍生黎民抱有?怜悯,刚直不折。

她?为自己先前误会他一心追名逐利而感到羞窘。

沈明语记得,梦中他初入仕途时,不肯依附朋党,与自己两位老师也疏离客气,他先是得罪了七皇子?党,后来又与太子?党不和,处处受阻,前途渺茫,是林方廷看不下?去,才举荐他去了吏部。

可他也没因此对林方廷感激不尽,依然中立,拒绝结党。

后来晋王登基,他成了宠臣,却又落狱遭贬,东山再起后,他摒弃了过往,手腕狠辣,再无仁善。

沈明语不明白,最不屑结党营私的人,眼下?心怀苍生的人,日?后是如何?转了性子?,成了爪牙遍布朝野,一手遮天的权臣?

勺中的银耳渐渐冷凉下去。

沈明语抬起眼瞧,他已经站起身,走到门口背对着她?,鸾带束出腰身,月白长衫在灯下泛出柔和的银辉。

人经历得太多?,会忘却初心。

她不想以后感慨一声“可惜了”。

她不由得叹气,话?锋一转,“哥哥,其实我也想着,你整日?在这念书?,怪没趣的,想带你下?山去耍玩耍玩。我上回问竹烟,问哥哥平时在山庄做什么,竹烟说你除了看书?还是看书?,顶多?再练个字。”

她?笑得软和,“好端端的人,每日?这么闷着也要憋坏了。先前我不敢提,怕你觉得我罔顾学业,可念书?也要松弛有?度啊。”

“等天气再暖和些,我接你下?山去京城逛逛,现在我知道可多?好玩的地方呢。”她?掰着手指头数,“北边德胜坊那儿有?片湖,天热了划船,冬日?里冰嬉,沿湖画舫成串,又能听曲儿又能看唱戏,卖果子?点心的小贩也多?着……”

说着说着,看萧成钧转过身来,面色越发不对劲,她?嗓子?眼里的话?忙吞了回去。

萧成钧蹙起眉,“谁教你这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