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所期盼的,明明是辅佐良主,入阁拜相,高坐明堂,画像奉入紫光阁,万古流芳!”
马蹄激起的雪花打湿了执一的袍摆,战马扬起的风浪卷起了她的袖摆,形单影只的人在骑兵阵中无比脆弱,行进间的长风似乎都能将她吹走,稍有不慎便能被碾锝血肉模糊。
指腹压过的鬓角余温已经散去,再为长风掀乱。
“长卿――”
执一尾音藏着无限情思,最后二字压于齿间,高亢且悲愤。
“回头――”
“再向前,便真是万劫不复了!”
铺开的军阵缓缓停下。
沈长卿泪流满面。
执一太了解她了,轻而易举地戳中了她心底的隐痛。
她毕生所求便是成为名扬天下的贤能,为良主所信赖,名垂青史,彪炳千秋。
士为知己者死。
良主给予足够的信赖,她便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但,秦?Q观不信她。
因为她姓沈,她成了朝堂中畸形的存在。秦?Q观敬她,却也忌惮她。
因为她姓沈,她成了逆贼之后,秦?Q观捏住她的把柄,愿意留她一命,但绝无光明正大重用她的可能。
她身边从不缺能臣与忠臣。从前有唐简,如今有唐笙和方家十八姐妹,劣迹斑斑的沈长卿只能眺望。
沈长卿仰视苍穹,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逆贼啊……”
“大人……”觉察到她有所崩塌的将军低声提醒,“此刻已无回头的余地。您切莫忘了沈老太傅的遗志。”
再向前,她又和沈崇年有何差别呢。
沈长卿覆上剑柄,倏地攥紧。
长剑出鞘,嗡鸣奏响了最后的哀乐。
“长卿――”
执一疯了般奔向她。
“住手!”
城楼上传来厉呵,无镞的箭矢擦着沈长卿的面颊飞过,扎在了雪地上。
剑刃偏过,划在了她的肩膀上。受惊的马匹扬蹄嘶鸣,冲得阵后战马后退几步。
火光绵延,照亮了无数道雉堞,黑洞洞的炮口也显露出来。
龙纛升起,彰示者来者身份。
书写着“齐”字的军旗猎猎作响,划破了漆黑的夜。
秦?Q观放下弓,隐在灯火中的眼眸无比幽暗。
三营将军望见她,面露惊惧。
身后的军阵更是一片哗然。嗡嗡声犹如潮水,涌入沈长卿的耳朵。
长剑落下,激起马蹄踏碎的雪污。
城门洞开,一队青蓝袍制的御林卫策马前来,为首的方十一高举手中的诏旨,高喝传令。
“陛下有令,沈长卿乃是平定沈逆篡位之功臣,勇毅果决,深明大义,周旋于逆贼之间,愤斩贼首。于大功之臣,秉持公心,不当以株连惩之,故恕其无罪,尽矢志报国之能。钦此。崇宁四年辛巳仲冬廿六。”
唇瓣干涩的方十一语调沙哑。
“沈长卿,接旨!”
沈长卿僵直了身,两行清泪划过。
十一月二十六日――秦?Q观早在她率兵出发前就写好了这封她渴盼已久的诏旨。
她望向城楼上的人,视线模糊,她掩面,受了伤的肩头轻颤起来。
眼泪像血渍一样漫过指间罅隙,染湿了紫袍。
城楼上,秦?Q观的睥睨和黑洞洞的炮口与禁军喷出怒火的眼睛那样,令北境三营的将军无处遁逃。
他们想要将罪责全部推卸至沈长卿身上,说出的求饶和托词却又无法上达天听,在旁人看来更像是喃喃自语。
越来越多的身着重甲的禁军从城门涌出,铺开专门对付步骑混合军阵的盾牌与长枪,火铳兵隐于之后,枪口对准前排军士,已作击发姿态。
再往高处望去,密密麻麻的弓弩兵已经做好准备,只待秦?Q观一声令下。
“告诉官兵,不知者无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