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殿下啊”无为抱住江破云,他怎么也无法把怀里?这具满目疮痍的身体与当?年?那个小小的少年?联系在一起,他是?看着江破云长大的,他知道江破云是?个懂事的孩子,正是?知道这些,他才更加痛心。

早已白发苍苍的无为先?师抱住他的孩子,痛哭道:“殿下,你这又是?何苦呢?你不允许老朽去帮你,怕让我为难,老朽心里?都清楚啊。”

江破云抬起那只沾满血的手,第一次喊尊称他为老师,“……对不起,老师。我……没有……撑下来……”

他的生命一点一滴地流逝,最后归于沉寂。无为先?师悲痛欲绝,两手起势,将自己的真元拍入他的胸口,剔除自己的骨头熔铸成他的骨头。金光如丝绦垂落,无为先?师的魂魄从身体中?剥离,逐渐远去。

“殿下,老朽曾问过你要成王侯还是?入仙道,你选了后者,从那一刻起,老朽九死无悔。小殿下,老朽的劫难便?是?这岁月,你不如当?作老朽飞升而去了罢。”

“沉舟可补,覆水难收。先?修人道,后修仙道。”

“殿下,保重。”

无为,而无不为。

李道兴,号无为,前朝遗老,如今仙解而去,年?三百二十一岁满。

从此之后,江破云再?也没有笑过。她恍然间?才明白,原来他也同她一样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他披上由麻棘织成的衣物,跪在怀罪石前一笔笔地刻下自己的罪行。

他以?掌为刃,破开自己的手腕,将流出的血收集到瓷瓶中?,流得慢了,他

椿?日?

便?扒开伤口让血涌得更快一些,直到积满一瓶。

他以?血作墨,一笔一画地写在石碑上,每落一笔,背后就出现一道血痕。他的忏悔越浅,字迹便?越浅,就要重写一遍。如此反复,他的背后烙上千万道重叠的伤疤,却随时间?流逝而消失。

他不吃饭,也不想吃,每次写完一瓶“墨”,他就回到降霄殿休息一会。

道修们都偷偷嘲笑他,说?他想死没死成,要是?当?时就死在登仙梯上哪有这么多罪要受?没办法只能?苟活着。

他一开始没有放在心上,可后来他们越来越猖狂,在路上碰见?他,还没等他走远就开始嚼舌根,导致他现在不敢见?人,只敢挑没人的时候回去。

他脱下麻棘衣,密密麻麻的毒刺扎进他的皮肤,无孔不入一般蚕食着他的知觉。他没有任何怨言,又穿上一件新的。

原来当初抱他时那么痛是因为这身衣服,叶闯望着那些在微光下发亮的小刺,一时竟说?不出话。她想起四年?前的江破云还是?一个穿平常百姓的布衣都会难受的人,如今竟然能?忍住连她都受不了的疼痛。

江破云坐在镜前,原本?红润的唇被擦去颜色,苍白无比,显得他的脸色愈加虚弱,他翻找出一盒口脂,自顾自道:“卿卿说?,这样就能补上颜色。现在看起来就好多了。”

她一怔,恍然记起那个荒唐的夜晚,他穿着嫁衣,乖顺地让她给?自己涂上一抹红唇。

“他们笑话我说我快死了,我偏不随他们的愿,我要活到你来找我的时候。”他决绝地转身离开,嘴角挂着一抹释然的笑,就这样与时空之外的她擦肩而过。

此后,他将自己钉在耻辱柱上,任由旁人笑骂。

怀罪书共四万字,他刻了整整一百遍才完成。其中?唯“爱”一字最多,刻下“爱”字最浅,最后落款处“江破云”三个字如同扎进去一般,写了千百万遍。最后一桶血水泼开,怀罪书终成。

他跪在石壁前,反复念着自己写下的罪行,爱愈深,痛愈烈,声音嘶哑,字字泣血,念到最后已然没了生气。

吾之卿卿,为爱也,不过罪也。

罪者,唯江破云。

他抬头望去,如黑洞一般的世?界将他笼罩,压得他喘不过气。

“……够了吗?”

“我的罪,还没有还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