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只顾伸长了颈脖子张望,看见那女子手捧绣花棚子,走近窗前,将棚子支好,提一把小椅子坐了,略卷衣袖,露出纤纤玉手,拈针刺绣。初夏天气,穿一件湖色藕丝衫,鬓边簪一排玫瑰花,金蝉压鬓,点翠耳璫,生就一张莲子脸儿,乌云细发,星眼樱唇。纪二道:“敢是二官人所说的?”戴春只是点头。纪二轻轻喝彩不迭,猛然忍不住咳嗽一声。那女子便回眸相看,便把秋波来二人身上一转,落落大方,毫无遗忌,只顾刺绣。戴春悄悄道:“二郎,你说何如?”纪二侧着脑袋把下颏连摇着道:“我今日服煞二官人的法眼了。”
二人重复坐下,又吃了一回酒,纪二口里嘈道:“二官人但放心,此事都在纪明身上,多则三五日,必要捞他个底里来。”戴春大喜。正说间,只见那女子楼上又来了一个婆子,年约五十以来,衣服却也清楚。那女子便向婆子笑着说了些话,那婆子也笑着,便帮那女子收了绣棚,同下楼去了。这一去,就如石投大海,再不上来。戴纪二人等了多时,酒肴已残,只好散场。下得楼来,戴春叫店主登记了账,同上大街,闲游了一回。将要分手,戴春千叮万嘱,务要打听那女子底里。纪二连声应诺,转订戴春明日到莺歌巷来奉茶。戴春应允而别。
纪二徘徊了片刻,见戴春去远,便回转天河楼前,迳到那女子家里来。原来这女子祖籍徽州,本身姓阴,小字秀兰。他父亲名叫阴德显,因为人鬼头鬼脑,故尔出了个浑名,叫做“阴捣鬼”。阴捣鬼的浑家田氏,便是方才楼上的那个婆子。田氏年轻的时节,与纪二素有来往。再说那秀兰向有一个阿姐,名唤秀英,也是烟花阵里的主帅,在徽州时夺得好大锦标。纪二引诱那胡华廷的儿子,在他身上老大使钱。那时秀兰年纪尚幼。后来胡家败了,阴捣鬼携了家小到东京,又做了好几年半开门的买卖,结交些不三不四的人。乌龟真没造化,花娘一病死了,阴捣鬼只得改图,又同了家小一氽两氽氽到曹州,却改姓为杨。不上一月,阴捣鬼也死了。秀兰年纪渐长,田氏愁丈夫所遗囊橐不多,要求个久远之计。因见秀兰十分姿色,比阿姐更好,一心要干旧日的买卖,怎奈人地生疏,没处寻个拉皮条的马泊六。也是孽缘与劫数相凑,曹州府该有这番刀兵屠戮之惨,数月前田氏将她丈夫尸棺浮厝了,携了女儿,移在天河楼前居住。一日,正在门前闲看,恰好撞着纪二。两人本是旧好,一见甚喜,田氏便邀纪二坐谈,各诉离情。纪二见秀兰长大,亦是欢喜。田氏便将心腹之事说与纪二,纪二便道:“此事容易。据我想来,莫妙如照当年纠合古月儿的做法,最为稳当,而且多有钱赚。不可象那东京时的胡乱,捞摸得有限,又吃那些破落户啰唣。”田氏道:“阿叔说得是极。有了阿叔调度,我便放心了。”自此之后,又是多日,恰好纪二兜着了戴春。其时不及关照,只好等戴春转背,飞奔秀兰家来。田氏迎着笑问道:“所托之事有了?”纪二笑道:“阿嫂怎地猜得着?”田氏道:“方才见你在酒楼上这副贼相,我便有三分瞧科着。”纪二便将戴春的事一一说了,田氏道:“何如?我早猜到。方才那个猢狲精,有点意思。”纪二只是嘻嘻的笑,田氏笑道:“这副嘴脸,倒亏你那里去寻来的!”秀兰立在娘背后,也笑道:“娘时常说害于痨,那人真象个害干痨的。”纪二道:“你们如果不要他,就罢,你自己去另寻个戴员外。”田氏道:“我不过取笑,谁去嫌他。他如今到底对你怎样说?”纪二道:“有甚怎样说,自然对路。我明日如此引他来,你只须如此如此而行,必然十全其美。”田氏大喜道:“全仗妙计。”纪二道:“他明日必然一早来寻我,我且明日来。”遂辞婆子回家。
纪二一路走,肚里暗想道:“可恨铁算盘这老贼!当年用得我着,何等买嘱我。胡家的家资,我又分得你没多少。今来曹州投奔你,你便如此相待,不留我也罢了,还要千方百计想害我。好呀,你如今拖牢洞死了,你的儿子却落在我手里。我想他那里帮撑的人多,我到他家必遭刻忌,不如兜他到这里来,如此切握为妙,他一定上钩的。有理,有理!”纪二一路鬼划策,已到了莺歌巷里。只见姚莲峰正在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