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道:“可说呢,都是你那舅太太呀!我到了她屋里,她就闹着不与我吃我的烟,只吃她的。昨儿个她又买了十斤渣头送我,吃着倒怪香儿的呢。就这不禁吃,一会子又怪燎嘴的,大概吃惯了,也就好了。”当下宾主酬酢礼成,公子才致谢了岳父岳母迎接夸官的盛意。他老两口儿也谦不中礼的谦了两句。公子便要告辞过前头去。何小姐因问张太太说:“妈不是回来还同舅母请公婆吃饭么?为甚么不趁早角门儿开着一块儿走呢?省得回来又绕了远儿。”张太太便道:“使得。”说着,用两指头撵灭了那根香火,又叫道:“大舅妈,我不来家吃饭了。晚饭少打半碗米罢!”便一同过这边来。到了上房,安老爷正和安太太、舅太太在那里长篇大论,谈得高声,见公子来了,便要帽子褂子,待要穿戴好了,亲自带他出去拜谢他的业师程老夫子。正说着,人回程老师爷穿了公服过来了,现在腰房里候着,说一定要进来登堂给老爷、太太贺喜。
读者,你道这位程老夫子从那里说起又穿了公服来?原来他当日是个出了贡的候选教官,因选补无期,家里又待不住,便带了儿子来京,想找个馆地。恰值那年安老爷用了榜下知县要上淮安,又打算叫公子留京乡试,正愁没个人照料他课读,见程师爷来了,是自己幼年同过窗的一位世兄,便请他在家下榻。那程师爷见修馔不菲,人地相宜,竟强似作个老教去吃那碗豆腐饭;因此一住四个年头,宾主处得十分合式。安老爷又是位尊师重道的,平日每逢家里有个正事,必请师老爷过来同诸亲友一体应酬,从不肯存那通称,本是教书匠,到处都能雇得来的浅见。因此师老爷也就居移气,养移体起来。置了一顶鸭蛋青八丝罗胎,平鼓洼爹时样纬帽;买了一幅自来旧的八品鹌鹑补子,一双脑满头肥的转底皂靴。这日欣逢学生点了探花,正是空前绝后的第一桩得意事,所以才戴其帽而圆其领的过来,定要登堂道贺。
安老爷因自己还没得带儿子过去叩谢先生,先生倒过来了,一时心里老大的不安,说道:“这个怎么当?”低头为难了半日,便和太太说道:“这样罢!既是先生这等多礼,倒不可不让进上房来,莫如太太也见见他;我夫妻就当面叫玉格在上房给他行个礼,倒显得是一番亲近恭敬之意。”太太也以为很是。安老爷家向来最是内外严肃,外面家人非奉传唤,等闲不入中堂。在上房伺候的,都是一班仆妇丫鬟,此外只有茶房儿老尤的那个九岁的孩子麻花儿,在上屋里听叫儿。当下众人听得师老爷要进来,一个个忙着整坐位,预备撅帘子。安太太一班内眷带了众丫鬟都到东里间暂避。其余的老婆儿小媳妇子们都在靠西一带远远的伺候着。此时替那个长姐儿计算,她自然也该跟了太太进里间去才是;无如她心里另有一桩心事,你道为何?原来她自从去年公子乡试,头场出来,打发戴勤回家请安的那天,她听戴勤回老爷话,说了句师老爷说大爷准中。落后见大爷果然中了不算外,并且一直中到探花了,她心里便着实的感佩这位师老爷。难得今日这个机会,她便不进屋子,和那班仆妇站在外间想瞻仰瞻仰这位师老爷是怎的是个神仙样子。只听老爷先吩咐人预备开正门,又道:“就请师老爷罢!”家人答应出去,老爷早带了公子迎到二门台阶下候着。此时长姐儿心里打着这位师老爷连我们老爷都教得起,纵然不能照影上扮的刘备老爷的那位诸葛亮军师那么个气派儿,横竖也有书上说的岳老爷的那位教师周先生那么个光景儿;掉在地下,也不至于象春香儿闹学上的陈最良。只不错眼珠儿从玻璃里向二门望着。正盼望间,但见外面家人从二门旁边跑进来,回了一声说:“师老爷进来了。”紧接着吱喽喽屏门大开,就请进那位师老爷来,她一瞧先有几分不满意。
原来那位师老爷,生得来虽不必子告之曰:“某在斯,某在斯。”那双眼睛也就几乎视而不见,虽不道得鞠躬如也,那具腰就也带些屈而不伸;半截真掺假的小辫儿搭在肩头,好一似风里垂杨飘细细;一片银镀金的浓胡子绕来满口,不亚如溪边茅草乱蓬蓬;一件本色程青茧单袍子,套一件茄合色羽纱单褂子,他自己赶着这件东西,却叫作羽毛外套。那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