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那头驴儿,只叫随缘儿拿着帽盒跟着。要出其不意的先去和邓九公作个不期而会。将进了岔道口,但见那条路上的车马行人,往来不断。更有些抬着食盒送礼去的,挑着空担子送了礼回的。老爷在驴子背上,想道:“邓翁的生日,还有几日呢?怎的从今日起,就这等热闹!”一面想着,远远的早望见邓家庄的那座庄门。老爷一看,与前番来的光景大不相同了。只见庄门大开,门外歇着车马成群,门里也是不断的人来人往。那两边树下,还歇着许多赶趁卖吃食的。
一时老爷到了庄门首,下了驴儿,只见一个穿靴戴帽的庄客过来,把老爷上下一打量,见老爷戴着顶草帽儿,骑着驴儿,却又穿着身行衣,不象个来作贺的样子。便上前问道:“你是那儿来的呀?”老爷见不是前番来见过的那人,正待要和他说明来历,只见褚一官从里面说笑着,送出一起客来。他一眼望见老爷,也不及招呼客,便连忙赶出门来,说:“这⋯⋯这不是二叔来了么?怎么一个人来了?”匆匆见了个礼起来,便和那个庄客嚷道:“你还不快进去,告诉说,北京的二老爷从京里下来,已经到门了。”那人听了,忙着就里跑。那几位客都站在一旁,等着告辞,老爷便和褚一官说:“你且先送客。”他才忙着送了那班人走。
这个当儿,随缘儿一手拉着驴,一手举着帽盒,老爷一面换帽子,一面问褚一官道:“你令岳怎的这等高兴,从今日就作起寿?”褚一官道:“好叫二叔得知,今日不是作寿。”才说得这句,早听得邓九公一路从里头就嚷出来了。只听他叫道:“我的老弟呀!你今儿简直是从天上掉下来了!我正说忙过今儿个,明儿个就打发人迎接你去,谁想你倒先来了!可喜可喜!”说着上前和老爷抱了一抱,一面拉着手先道了公子前番得中、并连次高升的喜。接着问了这个,又问那个,然后才问安老爷是那天起身的,走了几天,一路行走的光景。安老爷一面随问随答,一面看他那打扮儿:只见他光着个脑袋,趿拉着双山底儿青缎子山东皂鞋,穿一件旧月白短夹袄儿,敞着腰儿,套着件羽缎夹卧龙袋,从脖颈儿起一直到大襟,没一个扣着的。脸是喝了个漆紫,连乐带忙,一头说着,只张着嘴,气喘如牛的拿了条大毛巾擦那脑门子上的汗。老爷此时不及问他别的,只记着褚一官方才不曾说完的那句话,先问道:“九兄你府上今日一定有件甚么大喜的事?”他拉了安老爷一只手说:“咱们到里头坐下说。”说着,便有他家的几个门馆先生和他的徒弟们迎出来。内中也有几个戴顶戴的,一个个都望着老爷打躬迎接。老爷也一一还礼。
安老爷前番虽到过他家一次,却不曾进门。一路进来,见那大门里也是路,东一个屏门进去,便是个大院落。那院子里有合抱不交的几棵大树,正面却没大厅,只一路腰房。东西群墙,各有随墙屏门。只见那西边屏门里,有一群人在门里望外看,里头又夹杂个茶房嚷道:“西花厅再摆两桌子。"东边门里,便有人答应。看那光景,象是往厨房去的路。那腰房当中,是个穿堂二门。门外树荫里,还安着两块大马台石。进了这座门,里面还有三层门儿。安老爷才走到甬路上,早望见褚大娘子,也打扮着,拉着她那个五六岁的孩子,后面还跟着一群老婆儿、小媳妇子、丫头,都从那个门迎出来。那褚大娘子,此时见了安老爷,比前番更加亲热。只是她自己想了想,既不好按着官话,尊声义父;又不肯依着乡风,叫声干爹;也不好通套些儿,称作老人家。有那么大个儿子了,再要爸爸长,爸爸短,那可就和唱曲儿的改字儿,没什么大分别了。她便索性亲热起来,照称他父亲一样,也叫作老爷子。只见她上前拜了两拜,笑嘻嘻的说道:“老爷子怎么也不赏个信儿,悄默声儿的就来了?也没得叫你女婿接接去!”说着,问了干娘安,又问妹夫子好,两妹子好,以至舅太太、张老夫妻,都问到了。安老爷一时竟有些应酬不及,只一总说了句都好,都说请安问候。她又拉了她那个孩子过来请安,说:“这也是老爷呢!”安老爷见是她前番带到京去的那个孩子,也招呼了招呼说:“都长这样高了。”说着,便一路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