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别不忍别,一步步掩泪送出阁子门外。黎赛玉亦有留恋之情,因碍长儿在前,勉强忍泪道:“请住持爷自便,不劳送了。”钟守净怕人看破,只得包着两眼珠泪回步,怏怏而别。有诗为证:
情投爱笃两留连,顷刻分离意黯然。
郁结相思多少恨,低头含泪间无言。
黎赛玉同赵婆、长儿径出后门,悄悄穿小巷而回,却值沈全坐在门首,看见浑家回来,进得门即问道:“昨日念佛,怎的晚上不回,直念到今日这时候才来?少年女眷被人谈论,成何体面?”黎赛玉笑道:“昨晚道场圆满,正要回来,女众们都劝我道:‘千难万难出来一次,夜间钟法上放焰口超度众生,极有功德,怎的不看看去?’因此在寺里念了这一夜佛。却有甚事谈论?”赵婆接口道:“谈论他娘的鸟!寺里多少妙年女伴,在那里做会看道场,偏你有人谈论?终不成我老身也在那里打和尚?大娘子不要理他。我晓得你熬了这一夜,精神困倦,且去睡睡儿,不要淘气。”沈全听罢,呵呵大笑,自走出街上闲耍去了。黎赛玉送赵婆到门首,自去房里寻睡。
这赵婆别了赛玉,复转身取路,又到妙相寺钟守净禅房里来,只见钟守净坐在禅椅上打瞌睡。但见:
四体浑无力,昏昏常似梦中;面上失了神,处处可为卧榻。腰酸腿软,低着头微露眼睛;骨痛筋麻,开半口斜流津唾。鼾声不作,原来睡思正浓;两手低垂,无奈精神疲倦。赵婆走近前,悄悄道:“住持爷,好睡也。”钟守净惊醒,开眼看时,却是赵婆,忙起身声喏道:“言谢干娘费心无息可报。”赵婆笑道:“老身此计,果然百发百中。住持爷怎地谢我?”钟守净道:“感承干娘妙计,小僧自当重谢。但夜来好事将成,谁料又成画饼,空费了干娘一片心机。”赵婆道:“怎地讲来?沈娘子在你房中一夜,不知受了多少摩弄。和尚们手段,老身平素知道的。咦,住持爷,你好受用,却又来讲鬼话了。”守净道:“干娘跟前,小僧焉敢调谎。昨晚干娘去后,小僧径入阁中,那些温存风脸不必讲得,直至乌江自刎,方得玉人回心,将我抱住。那一时,小僧的魄灵不知飞在何处去了。”赵婆笑道:“妙呵,后来怎地作乐?”守净叹口气道:“不要讲起,有何乐处!刚刚上床,谁期平地风波,那人突然肚中作痛,面青唇紫,十分危迫。小僧服事,慌了一夜,不得着枕,直至天明方才平复。意欲求欢,那人讲行什么经,决意不允。小僧无奈,只得罢了。你道晦鸟气么?随后干娘已到。小僧这会子觉贱体不快,莫非旧病又发作了。”赵婆摇头道:“不信,不信。猫儿见腥,无有不吞。我为住持爷用尽了机神,千难万难勾搭得他到这里,怎么就轻轻地放过了?老身只要你事成,不是那苍蝇见血的馋眼。谢与不谢,出乎住持一点本心,为何将这隔靴挠痒的话来班门弄斧?”钟守净气得满面通红道:“干娘讲这话,教我有屈难伸。委实和那人不曾沾身,如一字虚谎,小僧落拔舌地狱,万劫不得超生。”赵婆笑道:“阿弥陀佛,何必立这样香。只是住持爷忒也软弱,你两手又不是疯瘫的,他的又不是铁皮包着的,为何不曾到手?我想那沈娘子是一个人尖儿,他到此地步,无可解救,故假妆病发脱身而去。咳咳,正是鳌鱼脱却金钩去,摆尾摇头再不来。可惜这个好机会错过了,下次怎生能够?”
守净听了,懊恨无及,跳起身叹道:“罢罢罢,留此性命何用!”对柱上一头撞去。赵婆两手扯住,劝道:“住持爷怎地这等性急?啊呀,头皮也撞破了,什么要紧!”守净道:“玉人已去,后会难期,恁的福薄,不如死休。”赵婆道:“一宿姻缘,皆是前生注定,不可性急。慢就是快。适才老身自是取笑,怎么住持爷就认起真来?俗言道:‘由你奸似鬼,吃了老娘洗脚水。’随你卖杀乖,也出不得我老娘手里。住持不必心焦。”钟守净回嗔作喜道:“若得干娘如此,小僧感恩不尽。但那人乖觉,不肯复上钩来了,如之奈何?”赵婆道:“不难。云里千条路,云外路无数。除了死法。另有活法。凭着我老身一张口,管教他复上钓鱼钩。只是一件,住持爷惜不得破费,方能好事回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