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卷 滕大尹鬼断家私(7 / 8)

见证方好。连夜将银两分送三党亲长,嘱托他次早都到家来,若官府问及遗笔一事,求他同声相助。这伙三党之亲,自从倪太守亡后,从不曾见善继一盘一合,岁时也不曾酒杯相及,今日大块银子送来,正是“闲时不烧香,急来抱佛脚”,各各暗笑,落得受了买东西吃。明日见官,旁观动静,再作区处。

诗人有诗云:

休嫌庶母妄兴词,自是为兄意太私。

今日将银买三党,何如匹绢赠孤儿?

且说梅氏见县差拘唤,已知县主与他做主。过了一夜,次日侵早,母子二人,先到县中,去见滕大尹。大尹道:“怜你孤儿寡妇,自然该替你说法。但闻得善继执得有亡父亲笔分关,这怎么处?”梅氏道:“分关虽写得有,却是保全孩子之计,非出亡夫本心。恩相只看家私簿上数目,自然明白。”大尹道:“常言道:‘清官难断家事。’我如今管你母子一生衣食充足,你也休做十分大望。”梅氏谢道:“若得免于饥寒足矣,岂望与善继同作富家郎乎?”

滕大尹吩咐梅氏母子,先到善继家伺候。倪善继早已打扫厅堂,堂上设一把虎皮交椅,焚起一炉好香。一面催请亲族,早来守候。梅氏和善述到来,见十亲九眷,都在眼前,一一相见了,也不免说几句求情的话儿。善继虽然一肚子恼怒,此时也不好发泄,各各暗自打点见官的说话。

等不多时,只听得远远喝道之声,料是县主来了,善继整顿衣帽迎接。亲族中年长知事的,准备上前见官。其幼辈怕事的,都站在照壁背后张望,打探消耗。只见一对对执事两班排立,后面青罗伞下,盖着有才有智的滕大尹。到得倪家门首,执事跪下,吆喝一声,梅氏和倪家弟兄,都一齐跪下来迎接。门子喝声:“起去!”轿夫停了五山屏风轿子。滕大尹不慌不忙,踱下轿来。将欲进门,忽然对着空中,连连打拱,口里应对,恰像有主人相迎的一般,众人都吃惊,看他做甚模样。只见滕大尹一路揖让,直到堂中。连作数揖,口中叙许多寒温的言语。先向朝南的虎皮交椅上打个拱,恰像有人看坐的一般,连忙转身,就拖一把交椅,朝北主位排下,又向空再三谦让,方才上坐。众人看他见神见鬼的模样,不敢上前,都两旁站立呆看。只见滕大尹在上坐拱揖,开谈道:

“令夫人将家产事告到晚生手时,此事端的如何?”说罢,便作倾听之状。良久,乃摇首吐舌道:“长公子太不良了。”静听一会,又自说道:“教次公子何以存活?”停一会,又说道:

“右偏小屋,存何活计?”又连声道:“领教,领教。”又停一时,说道:“这项也交付次公子,晚生都领命了。”少停又拱揖道:“晚生怎敢当此厚惠?”推逊了多时,又道:“既承尊命恳切,晚生勉领,便给批照与次公子收执。”乃起身,又连作数揖,口称:“晚生便去。”众人都看得呆了。

只见滕大尹立起身来,东看西看问道:“倪爷那里去了?”

门子禀道:“没见什么倪爷?”滕大尹道:“有此怪事!”唤善继问道:“方才令尊老先生,亲在门外相迎,与我对坐了讲这半日说话,你们谅必都听见的。”善继道:“小人不曾听见。”

滕大尹道:“方才长长的身儿,瘦瘦的脸儿,高颧骨,细眼睛,长眉大耳,朗朗的三牙须,银也似白的,纱帽皂靴,红袍金带,可是倪老先生模样么?”吓得众人一身冷汗,都跪下道:

“正是他生前模样。”大尹道“如何忽然不见了?他说家中有两处大厅堂,又东边旧存下一所小屋,可是有的?”善继也不敢隐瞒,只得承认道:“有的。”大尹道:“且到东边小屋去一看,自有话说。”众人见大尹半日自言自语,说得活龙活现,分明是倪太守模样,都信道倪太守真个出现了,人人吐舌,个个惊心。谁知都是滕大尹的巧言,他是看了行乐图,依照小像说来,何曾有半句是真话?有诗为证:

圣贤自是空题目,惟有鬼神不敢触。

莫非大尹假装词,逆子如何肯心服?

倪善继引路,众人随着大尹,来到东偏旧屋内。这旧屋是倪太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