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带领健步衙役,押资前去,眼同起赃,立等回话;余盗收监,赃物上库。知县退坐后堂,等那起赃消息。从辰至未,承值吏供酒供食了两次,那起赃的方才回县,禀说:“却是怪异。东垦西爬,并没有半个锡皮钱儿。”知县大怒,再出前堂,吊出前犯,一个个重新拷掠。夹到适才押去起赃的贼。
那贼因众人怒他胡说,没有赃物,已是拳头脚尖,私下先打过几顿。又县司兵拷打坏的,怎当得起再夹,登时气绝。知县见夹死了贼,也有些着忙,便教禁子狱卒叫唤,乱了半晌,竟不苏醒。汪知县心生一计,喝叫:“且将众犯还监,明日再审!”众人会意,将死贼混在活贼里,一拥扶入监去,谁敢道半个死字。又向禁子讨了病状,明日做死囚发出。汪知县十分败兴,遂想着卢家吃酒,即刻起身赴宴。此时已是申牌时分,各役簇拥着大尹,来到卢家园内。
且说卢柟早上候起,已至巳时,不见知县来到,差人去打听,回报说在那里审问公事。卢柟心上就有三四分不乐,道:
“既约了绝早就来,如何这时候还问公事!”停了半晌,音信杳然,再差人将个名帖邀请。卢柟此时不乐,有六七分了,想道:“是我请他的不是,只得耐这次罢。”俗语道:“等人性急。”
又候了半晌,连那投邀帖的人也不回来。卢柟道:“古怪!”再差人去打听。少停,同着投邀帖的人一齐转来,回复说:“还在堂上夹人。门役道:“太爷正在恼怒,却放你进去缠帐!拦住小人,不放进去,帖尚未投,所以不敢回报。”卢柟听见这话,凑成十分不乐,又听得说夹问强资要赃物,心中大怒,道:
“原来这个贪残蠢才,一无可取,几乎错认了!如今幸尔还好!”
即令家人撤开下面这桌酒席,走上前,居中向外而坐,叫道:
“快把大杯筛热酒来,洗涤浴肠!”家人都禀道:“恐太爷一时来到。”卢柟喝道:“柟!还说甚太爷!我这酒可是与那贪残俗物吃的么?况他爽信已是六七次,今晚一定不来。”家人见家主发怒,谁敢再言,随即斟酒,供出肴馔。小奚在堂中宫商迭奏,丝竹并呈。卢柟饮过数杯,叫小厮:“与我按摩一番,今日伺候那俗物,觉道身子困倦。”吩咐闭了园门。于是脱巾卸服,跣足蓬头,按摩的按摩,歌唱的歌唱。叫取犀觥斟酒,连饮数觥,胸襟顿豁,开怀畅饮,不觉大醉。将肴馔撤去,赏了小奚,止留果品按酒,又吃上几觥,其醉如泥,就靠在桌上,齁齁睡去。家人谁敢去惊动,整整齐齐,都站在两旁伺候。
里边卢柟便醉了,外面管园的却不晓得内里的事。平日间宾客出进得多,主人又是个来者不拒、去者不追的,日逐将园门大开惯了,今日虽有命闭门,却不把在心上。又且知道请见任官府,倘若来时左右要开的,且停一会儿。挨落日衔山,远远望见县头踏来,急忙进来通报。到了中堂,看见家主已醉倒,吃一惊,道:“太爷已是到了,相公如何先饮得这个模样?”众家人听得知县来到,都面面相觑,没做理会,齐道:“那桌酒便还在,但相公不能够醒,却怎好?”管园的道:“且叫醒转来,扶醉陪他一陪也罢。终不然,特地请来,冷淡他去不成?”众家人只得上前叫唤,喉咙喊破,如何得醒。
渐渐听得人声嘈杂,料道是知县进来,慌了手脚,四散躲过。
单单撇下卢柟一人。只因这番,有分教,佳宾贤主,变为百世冤家;好景名花,化作一场春梦。正是:
盛衰有命天为主,祸福无门人自生。
且说汪知县离了县中,来到卢家园门首,不见卢柟迎接,也没有一个家人伺候。从人乱叫:“门上有人么?快去通报,太爷到了。”并无一人答应。知县料是管门的已进去报了,遂吩咐不必呼唤,竟自进去。只见门上一个匾额,白地翠书“啸圃”两个大字。进了园门,一带都是柏屏。转过弯来,又显出一座门楼,上书“隔凡”二字。过了些门,便是一条松径。绕出松林,打一看时,但见山岭参差,楼台缥缈,草木萧疏,花竹围环。知县见布置精巧,景色清幽,心下暗喜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