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一至,就要立意安穷。若还有了地方,无论好歹,少不得要携家赴任。我的祸福,就是你的安危。夫妻相与百年,终有一别。世上人不知深浅,都说死别之苦胜似生离,据我看来,生离之惨,百倍于死别。若能够侥天之幸,一同死在危邦,免得受生离之苦,这也是人生百年第一桩快事;但恐造物忌人,不肯叫你如此。”绕翠道:“生离虽是苦事,较之死别还有暂辞永诀之分,为什么倒说彼胜于此?请道其详。”段玉初道:“夫在天涯,妻居海角,时作归来之想,终无见面之期,这是生离的景像。或是女先男死,或是妻后夫亡,天辞会合之缘,地绝相逢之路,这是死别的情形。俗语云:‘ 死寡易守,活寡难熬。’生离的夫妇,只为一念不死,生出无限熬煎。日闲希冀相逢,把美食鲜衣认做糠秕桎梏;夜里思量会合,把锦衾绣褥当了芒刺针毡。只因度日如年,以致未衰先老。甚至有未曾出户,先订归期,到后来一死一生,遂成永诀,这都是生离中常有之事。倒不若死了一个,没得思量,孀居的索性孀居,独处的甘心独处,竟像垂死的头陀不思量还俗,那蒲团上面就有许多乐境出来,与不曾出家的时节纤毫无异。这岂不是死别之乐胜似生离?还有一种夫妇,先在未生之时订了同死之约,两个不先不后一齐终了天年,连永诀的话头都不消说得,眼泪全无半点,愁容不露一毫;这种别法,不但胜似生离,竟与拔宅飞升的无异,非修上几十世者不能有此奇缘。我和你同入危疆,万一遇了大难,只消一副同心带儿就可以合成正果。俗语云:‘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这句话头还是单说私情,与‘纲常’二字无涉。我们若得如此,一个做了忠臣,一个做了节妇,合将拢来,又做了一对生死夫妻,岂不是从古及今第一桩乐事?”绕翠听了这些话,不觉把蕙质兰心变作忠肝义胆,一心要做烈妇。说起危疆,不但不怕,倒有些羡慕起来;终日洗耳听佳音,看补在哪一块吉祥之地。
不想等上几月,倒有个喜信报来。只为京职缺员,二甲几十名不够铨补,连三甲之前也选了部属。郁子昌得了户部,段玉初得了工部,不久都有美差。捷音一到,绕翠喜之不胜。段玉初道:“塞翁得马,未必非祸,夫人且慢些欢喜。我所谓造物忌人、不肯容你死别者,就是为此。”绕翠听了,只说他是过虑,并不提防。不想点出差来,果然是一场祸事!
只因徽宗皇帝听了谏臣,暂罢选妃之诏,过后追思,未免有些懊侮。当日京师里面又有四句口号云:
城门闭,言路开。
城门开,言路闭。
这些从谏如流的好处,原不是出于本心,不过为城门乍开,人心未定,暂掩一时之耳目,要待烽烟稍息之后,依旧举行。不但第一位佳人不肯放手,连那陪贡的一名也还要留做备卷的。不想这位大臣没福做皇亲国戚,把权词当了实话,竟认真改配起来。 徽宗闻得两位佳人都为新进书生所得,悔恨不了,想着他的受用,就不觉捻酸吃醋起来,吩咐阁臣道:“这两个穷酸饿莩,无端娶了国色,不要便宜了他,速拣两个远差,打发他们出去,使他三年五载不得还乡,罚做两个牵牛星,隔着银河难见织女,以赎妄娶国妃之罪!又要稍加分别,使得绕翠的人又比得围珠的多去几年,以示罪重罪轻之别。”阁臣道:“目下正要遣使如金交纳岁币,原该是户、工二部之事,就差他两人去罢。”徽宗道:“岁币易交,金朝又不远,恐不足以尽其辜。”阁臣道:“岁币之中原有金、帛二项,为数甚多。金人要故意刁难,罚他赔补,最不容易交卸。赍金者多则三年,少则二载,还能够回来复命。赍帛之官,自十年前去的,至今未返。这是第一桩苦事。
惟此一役,足尽其辜。”徽宗大喜,就差郁廷言赍金,段璞赍帛,各董其事,不得相兼,一齐如金纳币。下了这道旨意,管教两对鸳鸯变做伯劳飞燕!
但不知两件事情何故艰难至此,请看下回,便知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