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恐坐吃山空。为此不惜身命,日夜辛勤。那寒暑风霜,晏眠早起的苦楚,尝了千千万万,才挣得住这些薄产,与你爹争了个体面。你道容易就这般长大么?你生来虽没甚大疾病,那小灾晦却不时侵缠。做娘的常常戴着个愁帽儿,请医问卜,赛愿求神,不知费了多少钱钞,担了多少鬼胎。巴得到学中读书,这束修尚是小事,又怕师长训责惊恐,同窗学生欺负,那一刻不挂在肝肠。你且想,做娘的如此担忧受苦,活孤孀守你到今。回头一看,连影子只得四人,好不凄惨。你却要弃我而去,只所情理上也说不过。还有一句话,父母总是一般。我现在此,还你未曾孝养一日,反想寻不识面的父亲。这些道理,尚不明白,还读甚么书,讲甚么孝?寻父两字,且须搁起,我自有主见在此。”
王原听娘说出许多苦楚,连忙跪下,眼中垂泪,说道:“儿子不孝,母亲责备得极是。但父母等于天地,有母无父,便是缺陷。若父亲一日不归,儿子心上一日不安,望母亲曲允则个。张氏道:“罢,罢!龙生龙,凤生凤。有那不思家乞丐天涯的父亲,定然生这不顾母流落沟渠的儿子。你且起来,好歹待我与你娶妻圆娶。一则可完了我为母之事,二则我自有媳妇为伴。那时任凭你去,我也不来管你。”王原无可奈何,只得答应道:“谨依慈命,后日别当理会。”起身走入书房中,闷坐了一回。随手取过一本书来,面上标着“汉书”二字,揭开看时,却是汉高祖杀田横,三十里挽歌,五百人蹈海的故事。大叹一声,说:“为臣的死不忘君,为子的生不寻父,却不相反。”掩卷而起,双膝跪倒阶前,对于发誓道:“我王原若终身寻父不着,情愿刎颈而死,漂沉海洋,与田横五百人一精一魂杳杳冥冥,结为知己。”设誓已毕,走起来,把墨磨饱,握笔蘸饱,向壁上题诗一首,诗云:
生来不识有灵椿,四海何方寄此身。
只道有用堪度日,谁知无父反伤神。
生憎吴起坟前草,死爱田横海上魂。
寄语段家新妇语,齐眉举案暂相亲。
王原不过十三四岁,还是个儿童,何曾想到做亲。只为张氏有完婚之后,任凭出去的话,所以诗中两句结语如此。是时天色已暮,张氏点灯进来,与他读书。抬头看见壁上字迹淋漓,墨痕尚湿。即举灯照看。教儿子逐句念过,逐句解说。王愿念到结尾两句,低声不语,满面通红。张氏道:“我养你的身,难道不识你的心。你只要新妇过门,与我作伴,方好去寻父,可是么?但年纪还未,且耐心等到十六岁,出幼成丁,那时与你完亲。便是出外,我也放心得下,如今且莫提起。”王原见母意如此,不敢再言,唯唯而已。心里想,这两年怎能得过。
虽则如此说,毕竟光一陰一如白驹过隙,才看机柳舒芽,又看梧桐落叶。倏忽间,春秋两度,王原已是十六岁。张氏果不失信,老早的央白先生到段家通达,吉期定于小春之月。段子木爱女爱婿,毫无阻难,备具妆奁嫁送。虽则田庄人家,依样安排筵席,邀请亲翁大媒,亲族邻舍,大吹大擂,花烛成婚。若是别个做新郎的,偏会篦头沐浴,剃发修眉,浑身上下,色色俱新,遍体薰香,打扮俏丽。见了新妇,眉花眼笑,妆出许多丑态。那王原虽则母亲一般有衣服与他穿着,一来年纪小,二来有事在心,惟求姑媳恩深,那在夫妻情重。当此喜事,只是眉头不展,面带忧容。酒席间全不照管,略无礼节。亲戚们无不动念,都道这孩子,怎地好似木雕偶人。他时金榜挂名,尚不见得,今夜洞房花烛,恐还未必。连丈人也道女婿光景大弗如昔。须臾席终客散,王原进房寝息。张氏巴不得儿子就种个花下子,传续后代。那知新人是黄花闺女,未便解衣。新郎又为孝心未尽,也只和衣而卧。虽然见得成双捉对,却还是月下笼灯,空挂虚明。
三朝庙见之后,即便收拾出门寻父。张氏打叠起行囊,将出一大包散碎银两,与他作盘费,说道:“儿,我本不欲放你出去,恐负了你这点孝心,勉强依从。此去以一年为期,不论寻得着,寻不着,好歹回来。这盘缠也只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