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真关了自家粮店,将所有丫鬟小厮们都派出去帮忙,见人手实在不够,自己戴了帷帽,亲自往粥棚里去,和初一十五站在一处,为饿得面无人色的百姓们发放白粥馒头。
她在这里见遍人情百态,有淳厚老实些的,拿了馒头跪地给她磕个头,连声念叨“大慈大悲活菩萨”;有满脸麻木的,拿了粥扭头就走;也有刁钻奸猾的,不止不知感恩,还要横挑竖拣,嫌弃粥里的米太少,馒头不够分量。
有一日黄昏,将最后一个馒头发放出去,谢知真见难民们一个个有气无力,有几个还出现了高热咳嗽的症状,心知大旱之后,多有大疫,思忖片刻,走进斜对面的药材铺,打算买些强身健体的中药,添进粥里。
药材铺有三间房大小,一个个四四方方的檀木格子贴墙摆得整齐,散发着浓郁的药香。
穿着蓝色布袍的年轻人站在柜台后面,生得浓眉大眼,十分精神。
他手里“噼里啪啦”拨弄算盘,显然是精于此道,听到脚步声,抬头笑道:“姑娘要抓什么药?有方子没有?”
笑容清爽干净,声调也悦耳动听,带着不令人反感的热情。
第一百二十一回 公子仁义薄云天,兄长画蛇把足添(3000字)
谢知真轻声细语地将自己的盘算说了,年轻人愣了一愣,肃然起敬,拱手道:“姑娘宅心仁厚,做的是救人无数的大功德,实在教人敬佩。不过,各人体质不同,所适用的药也不同,加在粥里倒不很合适。”
谢知真虚心请教道:“公子可有什么更好的法子?”
年轻人笑得舒阔开朗:“这却不难,在下略通些岐黄之术,这便开些常用的方子,照方熬几锅药汤。姑娘施粥之时,若是见哪位身体不适,可使他来我店里诊脉,对症服药。”
谢知真微微点头,使枇杷拿银子给他,他却坚辞不受:“几锅药汤花不了多少钱,姑娘莫要小瞧了我,我虽是坐贾行商之辈,也读过几年圣贤书,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说话间,宋永沂忙完了手头诸事,过来接谢知真回家,撞见年轻人,热络地和他打招呼:“裴兄,许久不见,一向生意可好?”
两边互通了名姓,却原来这年轻人姓裴名举,字景山,早些年也在引泉书院读书,和宋家兄弟是同窗好友,中了秀才之后,不幸家道中落,父亲染了重病,撒手人寰,过不一年,母亲也跟着去了。
他倒不是不通世务之人,见双亲俱丧,幼弟幼妹嗷嗷待哺,果断弃学从商,拿着家里积攒的银子盘了这么个药材铺,妥善打理,小心经营,几年下来,倒也小有盈余。
宋永沂对外只说谢知真是自家四妹,裴景山略有疑惑,却识趣地没有多问,二人攀谈了会子,拱手作别。
自第二天起,裴景山果然在药店门前设了几个大锅,煮起浓浓的药汤。
谢知真远远地看着,见他请衣衫褴褛的难民们落座,挨个望闻问切,神色间毫无不耐烦之意,撞见格外可怜的,还会赠衣赠食,又做鬼脸逗弄一个蔫巴巴趴在母亲肩上的小女孩,偷偷塞给她一大把饴糖。
饥荒越来越严重,涌向临安的难民不减反增,宋家囤积的粮食告罄,这天晌午,谢知真发完最后一锅粥,打算离去时,饿急了眼的难民们将她团团围住,隐有暴动之兆。
“往日里都是两锅粥,今日怎么只有一锅?”
“就是!不许走!不许走!”
“求求你,再给点儿吃的吧!我给你磕头还不行吗?我们从庐州一路逃难过来,再不吃东西就要饿死了,你们不能见死不救啊!”
……
谢知真脸色发白,抬手护住帷帽,避免露出真容,在丫鬟们和初一十五的保护下,艰难地往外挪移。
一张张淳朴老实的面孔变得狰狞,无数干瘦枯黄的手臂在空中胡乱挥动,裹满怨气的嘈杂声响从四面八方灌入她的耳朵,空气变得滞涩沉闷,令她呼吸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