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先皇南巡、揭破江南贪墨大案之时,他只教季温珹置先皇于险境,季温珹却能举一反三,豁出一条手臂,既达成目的,又博了个忠孝的美名。

从那时起,他就知道这位主子不简单。

到底是帝王心术。

不幸中之万幸

季温珹还存有仁念,心里也系着天下苍生。

季温珹苦笑一声,道:“明堂,若真的没有芥蒂,你又为何要在鼎盛之时离开朝堂?”

“你应该知道我的。”谢知方也跟着笑,眸色干净,笑容明朗,不像老谋深算的权臣,倒表现出和他的年龄一致的单纯诚挚,“我胸无大志,只想抱着姐姐过神仙眷侣一样的日子,没事招猫逗狗,喝酒赌钱,引一群狐朋狗友招摇过市,逍遥快活。若不是被季温瑜那厮逼到绝路,无论如何也不会走这条辛苦路子。”

少年拱了拱手,讨饶道:“知易兄,你若还认我这个兄弟,便放我走罢。如今天下太平,四海归心,既无外患,也无近忧,不缺强将,只盼明君。”

他露出几分无赖习气,道:“再者,我心不在朝堂,强留也无用,没得多领你一份俸禄,狗脾气上来,还要四处生事,给你添麻烦,何苦来哉?”

季温珹被他气笑,看出他真有辞官之意,转而又有些感伤:“可……你不是说过,要做我手中杀人的利器,也要做救人的刀么?那些话,如今都不算数了么?”

“陛下。”谢知方收起嬉皮笑脸的神色,定定地看着天子的眼睛,语气也正经许多,“今时不同往日,您已不是那个如履薄冰、无人可用的太子,可供您用的神兵利器多得数不胜数,我也不再是其中最好用的那一柄。”

“天子富有四海,实不必将目光放在臣一人身上。”谢知方将袖袋里收着的鱼形印信奉到季温珹手上,“我这些年从无到有建立起来的情报网,如今悉数交于陛下处置,凭此印信可自由调令,一应人等莫敢不从。”

“还有我身边的小厮永寿委实得用,待到去了金陵安置停当,我打算升他做管家,令他打点一应大事小情。”他忽然提起毫不相干的人。

季温珹却听得明白。

永寿乃是他暗中安插过去的人。

谢知方做出这副表态,显然是早就知道永寿的来历,却坦坦荡荡地重用对方,借此消解他的疑心。

季温珹握紧带着余温的印信,一时间觉得面前这一切有些不真实。

真的有人傻到这地步,为了心仪的女子,心甘情愿放弃苦心积累的一切吗?

值得吗?

看着谢知方黑白分明的眼睛,这些问题,他又问不出口。

谢知方知道,季温珹不会拒绝。

若是换在一个多月以前,他无论如何不会准自己辞官归隐。

无它,自己这些年做下无数脏事,手染无数鲜血,一手将他推到如今的高位,实在是太好用了。

只有利刃割破手掌,令他知道疼痛,为了自保,才有可能放手。

可这分寸太难把握,一旦过了界限,便会人头落地。

好在,谢知方有惊无险地达成目的。

季温珹终于艰难地点了点头。

谢知方如释重负,笑吟吟地行了三跪九叩之礼,正式向他拜别。

季温珹亲自将谢知方送出大殿。

雪下得越来越大。

少年戴上鬼面,走入满天风雪中,脚步轻快,归心似箭。

季温珹忽然想起许多往事。

谢知方着一身红衣,于马背上倒挂金钩,身手利落地将蹴鞠击进洞中,二人鼓掌相庆时,大汗淋漓的爽快;自己在宫中腹背受敌,捉襟见肘时,他毫不犹豫奉上的十万两雪花银;他于辽东卧底,二人往来通信时,信中算无遗策、缜密妥帖的诸多布置;还有宫变那日,破空而来,救他于水火的那支箭……

他的眼前变得模糊一片。

步履踉跄地追进雪地里,他张了张嘴,带着哭音唤谢知方,语气里带着前所未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