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爽利―― 一个妇人的形象就出来了。所以你看,讨论曹雪芹的肖像描写真是乐趣横生,非常愉快。

鸳鸯、司棋和秦显家的这三个人物都不是《红楼梦》的主要角色,但是曹雪芹着墨不多的肖像描写却顿时让她们鲜活生动、跃然纸上,让读者过目难忘。在曹雪芹的笔下,“病如西子胜三分”的林黛玉具有堪比西施的病态之美,那么这种美是否只是贾宝玉的情人眼里出西施,并不被常人所赞赏呢?曹雪芹写人物不是只有肖像描写,比如写林黛玉,他不但多次写到林黛玉的外在形象,还写到林黛玉的肢体语言。他善于通过人物的肢体语言来传达人物的感情,向读者展示人物的内心世界。

所以读《红楼梦》不能总是从一个概念出发,从框框出发。说林黛玉是反封建的,就翻着看哪点反封建,这点反封建,就看,这点没反封建,就一晃而过。林黛玉的思想境界里面确实有反封建的因素,值得我们在欣赏这个艺术形象的时候加以重视,但是读《红楼梦》我个人认为不能那样来读,要欣赏曹雪芹整个文笔的流动――他写林黛玉不仅有肖像描写,写了她的眉眼,还写了她的肢体语言。

第二十六回写贾宝玉信步进入潇湘馆,对潇湘馆的环境描写是最生动、最成功的。他写到,“凤尾森森,龙吟细细”,“湘帘垂地,悄无人声”。走到窗前只见一缕幽香从碧纱窗内暗暗地透出,宝玉这个时候就把脸贴到纱窗上往里面看,不但看到了林黛玉,还听到了林黛玉的声音,耳内忽听得细细地长叹了一声道:“每日家情思睡昏昏!”这是《西厢记》里面的一句词,因为他们两个在大观园的桃树底下偷读过《会真记》,《会真记》就是《西厢记》,所以林黛玉就背熟了,情不自禁地睡完午觉后哼出了其中的一句。宝玉听后不觉得心内痒将起来,再看时,以下就有很多肢体语言。只见黛玉在床上伸懒腰――一个美女在闺房伸懒腰,这个肢体语言非常优美,当然宝玉就进去了。黛玉知道被宝玉在窗户外头偷看了,也偷听了,就难为情,就红了脸,于是又有肢体语言:拿袖子遮了脸,翻身向里装作睡着了。曹雪芹就这样刻画了一个贵族小姐当时的状态,很生动。那么黛玉表示自己睡着了,宝玉走了进去,伺候黛玉的那些仆人,那些奶娘、婆子什么的,就跟进来,说您是不是过一会儿再来,林姑娘睡觉了。这个时候黛玉就翻身坐了起来――她不愿意让宝玉走,笑道:“谁睡觉呢?”于是坐在床上,一面抬手整理鬓发,一面笑向宝玉道,人家睡觉,你进来做什么啊?这都是对肢体语言的描写,再结合在特定情况下对她的肖像描写:宝玉见她星眼微饧,香腮带赤,不觉得神魂早荡,一歪身就坐在椅子上??多生动啊!所谓星眼微饧,“饧”这个字现在很少用,就是半张开的样子,好像有点让蜜糖给粘住了,是一个让人看了以后确实会神魂早荡的一种状态。

那两位“红迷”朋友也跟我讨论了这个问题,其中一个就说了,说这个林黛玉不管怎么说她有病,用今天的检测手段来检测,可能她就是有肺结核,所以呢,小说里面描写的她的美都是病态美,因此可以得出一个结论:贾宝玉爱她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这就引出一个问题,就是林黛玉客观上美不美?这是一个值得探讨的问题。他们两个就此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起来了,一方说林黛玉就是病态美,也就是贾宝玉喜欢她,别人看见她就烦――她不光性格尖刻,那病病歪歪的身子,颤颤巍巍的走路姿势,怎么会吸引其他的男性呢?怎么会让他们觉得她是个美人呢?另外一位朋友就读得比较细,而且他往往都是读古本《红楼梦》,有一些在通行本中被删去的描写他能看见,所以他马上就正二儿八百地提出了不同的意见。他说,在第二十五回,赵姨娘通过马道婆把王熙凤和宝玉都给魇了,王熙凤就跟疯了似的,拿着刀冲进院子,见鸡杀鸡、见狗杀狗,见人就要杀人,宝玉也变得接近死亡状态了,因此惊动了所有的亲友,像王子腾啊,王子腾的夫人啊,都来探视,薛家的人也来探视,当然也包括薛蟠,于是就有这样一段描写:别人慌张自不必讲,独有薛蟠更比诸人忙到十分去,又恐薛姨妈被人挤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