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抹,遑论戴花?第七十五回写尤氏到荣国府来,进大观园,至李纨住的稻香村,想洗个脸补补妆,因为李纨没有脂粉,大丫头素云就把自己的拿出来,请尤氏将就着用,李纨责备她:“我虽没有,你就该往姑娘们那里取去,怎么公然拿出你的来……”尤氏好脾气,也就用了,这个细节再一次让我们知道,李纨只能甘如槁木死灰般生存,戴花的乐趣都被剥夺了,那是非常残酷的封建礼教,有一大套繁缛的规矩,维护着那个社会的伦理秩序。

像王夫人院、贾母院、王熙凤院,一般人未经特许,是绝不能擅入的,那是贵族府第里的伦理秩序。曹雪芹把这一点写得非常清晰。府里其实有着多样的生命存在,有大大小小的管家、办事人员、清客相公、小厮仆妇、门房杂役,厨子马……第六十三回还透露,荣国府里还有皇帝征戎大胜后,赏给府里的几家土番。那么这些生命,多半就只能在划定的区域里活动,他们如果有幸遇见主子,也多半是在夹道里偶然邂逅。

第八回写宝玉一时兴起,往梨香院看望宝钗,“若从上房后角门过去,又恐遇见别事缠绕,再或可巧遇见他父亲,更为不妥,宁可绕远路罢了”,于是他仍从贾母院往南出二门,跟从的丫鬟嬷嬷以为他是去宁国府,结果他到了穿堂,又折向东边再往北边,绕厅后而去,显然,他是选了一个从南往北的角度,要去通向梨香院的夹道,他倒是躲过了动辄逼他读书上进的父亲,可是,“偏顶头遇见了门下清客相公詹光、单聘仁二人走来,一见了宝玉,便都笑着赶上来,一个抱住腰,一个携着手,都道:‘我的菩萨哥儿,我说作了好梦呢,好容易得遇见了你!’说着,请了安,又问好,劳叨半日,方才走开。”打听得当时贾政正在梦坡斋小书房里歇中觉,宝玉才算松了口气。那梦坡斋,位置应该就在上房院东北后角门附近。

书里在“大观园试才题对额”和“老学士闲征词”两段情节里,集中刻画了詹光、单聘仁等清客相公的嘴脸。这是些典型的社会填充物。妓女是以色事人,他们是以才事人,都有很酸辛的一面,这些清客相公一般都通琴棋书画,可以在主子面前陪读、陪吟、陪聊、陪笑、陪奏、陪歌、陪棋、陪卜、陪绘、陪书、陪观、陪游……当然,更重要的是看主子脸色,揣摩主子心思,赔尽小心。曹雪芹把詹、单二清客的首次亮相,特意安排在了荣国府的东夹道一带,既符合生活的真实,更是具有隐喻的空间安排。

宝玉那天真是刚历一劫,再遭一劫。他满心满意要去见的,是宝姐姐,谁知往北去那梨香院所经过的东院里,有府里一片办事房,“可巧银库房的总领名吴新登与仓上的头目名戴良,还有几个管事的头目,共有七个人,从帐房里出来,一见了宝玉,赶来都一齐垂手站住。独有一个买办名唤钱华,因他多日未见宝玉,忙上来打千儿请安,宝玉忙含笑携他起来”,那些人就恭维宝玉斗方儿写得好,宝玉并不停步,敷衍他们两句,径往梨香院而去。注意曹雪芹笔下所写的这两拨子在东夹道附近跟宝玉相遇的人,肢体语言大不一样,前二人轻佻,后七人恭肃,都很符合他们在府里扮演的角色,清客相公相当于宫里的“弄臣”,本是供主子取乐的,他们适度轻佻乃职业本色;但办事员们就不一样了,虽然背地里坑坏主子,表面上则争先表现出自己的中规中矩。

第十七、十八回(古本两回未分开)里,写到宝玉在贾政对他“试才题对额”后,不得不跟到贾政书房,贾政把他喝退,忙从那里回贾母院,出贾政院时,被跟贾政的几个小厮拦腰抱住,把他身上挂的荷包等佩带物尽行解去,那应该也是发生在夹道里的事。

第三十回写宝玉大中午的“从贾母这里出来,往西过了穿堂,便是凤姐院落,只见院门掩着……进去不便,遂进角门,来到王夫人的上房内……”空间转换写得一丝不苟,与前面的交代完全对榫。

第十一回、十二回,贾瑞想占有凤姐反被凤姐耍弄,最后死去的情节,估计是曹雪芹从旧作《风月宝鉴》里取用化入的。里面写凤姐毒设相思局,先利用了凤姐院和贾母院之间的穿堂,后来又利用了她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