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人生有一种俯瞰的宏大气度,现实的政治功利并没有主动来袭击她,她也并不主动与现实功利发生关系,她在适当的距离之外,冷眼旁观,透视判断。根据我的探佚分析,她在八十回后,牺牲自己,解救了湘云和宝玉,被玷污而玉未碎,她与卑污的忠顺王同归于尽,完成了自己的人生使命。她的“了悟”层次,不仅在政治功利之上,更在凡俗道德之上,具有崇高的内涵,她不仅是在才华上,在生命本体的价值追求上,都“阜比仙”。
惜春也是一个“了悟”者。但她的“了悟”,却只是在狰狞的现实政治社会面前的一种坚定的“杜绝”,也就是逃避,或者说是提前了断尘缘以求自保脆弱的生命。
第五回是关于金陵十二钗命运的一个总纲,对于惜春,曹雪芹在“金陵十二钗正册”里将她排在第八位,给她的那个册页设计的画面是“一座古庙,里面有一美人在内看经独坐”,判词则是:“勘破三春景不长,缁衣顿改昔年;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画上和判词都强调是“古佛”“古寺”,可见不会是拢翠庵――拢翠庵是为元妃省亲新盖的,而从那以后到贾府“家破人亡各奔腾”才不过三个春天,绝非“古寺”也绝无“古佛”――高鹗续书写成惜春后来“就地出家”入住拢翠庵,随着贾家的“沐皇恩”“延世泽”“兰桂齐芳”,她也得以在庵中富足生活,显然不符合曹雪芹原来的构思,曹雪芹在八十回后,会写惜春寄身破败的古庙,苟延余生,每天是要托钵“缁衣乞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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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写秦可卿天香楼自尽前给凤姐托梦,最后留下两句恐怖的偈语:“三春去后诸芳尽,各自需寻各自门。”我多次表述自己的研究心得:“三春”不是指元、迎、探、惜里的三个人,而是指“三个美好的年头”。把岁月说成“几春”或“几秋”,这种语言习惯在如今年纪大些的人士口中,仍然时不时迸出。如果对第五回里,曹雪芹为惜春设计的判词和《虚花悟》曲加以推敲,那就更加清楚了。判词第一句是“勘破三春景不长”,不少人理解为“惜春看破预感到三个姐姐的好光景都长不了”,因此接着有第二句“缁衣顿改昔年”,其实这是说不通的。她既然能先知先觉,应该把自己的不幸也预知进去,应该说“勘破四春景不长”或“勘破诸春景不长”;而且,按后面的命运轨迹,元、迎两个姐姐惨死固然属于“景不长”,探春远嫁总比她缁衣乞食好一点吧?细读《红楼梦十二支曲》里面关于惜春的那一阕《虚花悟》,劈头两句“将那三春看破,桃红柳绿待如何”,问题就更清楚了。“三春”就是一个时间概念,或者说是一个时空概念,就是说尽管能经历三个美好的春天,但要把事情看破,这三个春天里的那些“桃红柳绿”又能够怎么样呢?永远保持吗?不会的!接下去一句逼一句地把对现实的绝望和出家逃避的决心淋漓尽致地表述出来:“把这韶华打灭,觅那清淡天和。说什么,天上夭桃盛,云中香蕊多!到头来,谁见把秋挨过?则看那,白杨村里人呜咽,青枫林下鬼吟哦。更兼着,连天衰草遮坟墓。这的是,昨贫今富人劳碌,春荣秋谢花折磨。似这般,生关死劫谁能躲?闻说道,西方宝树唤婆娑,上结着长生果。”其中“谁见把秋挨过?”“春荣秋谢”等字样,更说明“春”是与“秋”匹配的时间概念。
【作者简介】
「││」 正如第四十一回“拢翠庵品茶梅花雪”是“妙玉正传”,第七十三回“懦小姐不问累金凤”是“迎春正传”一样,第七十四回后半回“矢孤介杜绝宁国府”则是曹雪芹重笔写下的“惜春正传”。
曹雪芹一支笔真不得了。他笔下的晴雯、芳官,不仅身份、年龄相近,性格也属于热辣任性一类,但他却能在具体的描写中,使我们将这两个人物严格地区分开来。那么,他写妙玉、惜春这两个小姐级的人物,一个早入空门,一个向往空门,妙玉的性格被定位于“放诞诡僻”,惜春则被说成“天生成一种百折不回的廉介孤独僻性”,妙玉万人不理,惜春不喜扎堆,就性格而言,她们是很“靠色”的,但曹雪芹偏使用“间色法”,“特犯不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