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儿那虾须镯自己戴?可能吗?立刻拿去变卖?她那样的小丫头的月钱数目上下都是清楚的,在园子里钱财都是由大丫头给她们保管的,她马上变卖了岂不等于自我暴露?何况也未必有通往外界变卖的渠道。那么可想而知,坠儿偷下虾须镯,显然是打算密藏到该被“拉出去配小子”的关口,那时候她有这样一件值钱的珠宝,也就有了选择“小子”的本钱,总不至于被胡乱地配给丑陋酗酒的糟糕小厮。坠儿这个角色的塑造,我认为曹雪芹是有深意存焉。
在平儿悄悄向麝月透露坠儿的偷窃行为时,还提到宝玉身边还曾有个小丫头叫良儿,良儿偷玉败露被撵逐。我认为曹雪芹写出这个良儿,也并非是以废话赘文抻长篇幅,这又是一个伏笔,跟八十回后凤姐“扫雪拾玉”的情节相关联。
第五十三回和第五十四回里,又有关于贾珍的不少描写。贾珍接受庄头乌敬孝的田租银子和大量物品,那一情节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后被无数论家引用评述,以说明《红楼梦》里写到了地主阶级对农民阶级的残酷剥削,特别是贾珍对乌敬孝说:“不和你们要,找谁去!”充分暴露出了剥削者凶恶的嘴脸。这样的分析评述我是认同的,以阶级斗争的视角解读《红楼梦》,是非常重要的一种研究方法,但曹雪芹在那个时代写这样一部书,他自己还不具备以阶级斗争的思维来写作的可能。他生活在十八世纪中期对外封闭的中国,马克思和恩格斯创立阶级斗争的学说是在十九世纪的欧洲。因此,我们可以说,因为曹雪芹的《红楼梦》基本上是写实的,作者忠于生活,他如实写出了这样一些那个社会的阶级对立的情况,无形中为我们提供了用阶级斗争视角分析作品的可能。这是他写实主义的胜利,但终究还不能说曹雪芹就是刻意要写阶级斗争。
我的看法是,曹雪芹写贾珍,他是全方位地来刻画一个贵族家族族长的形象。贾珍这个人物他没有像写赵姨娘那样来写。赵姨娘被写得一坏到底,比较平面化;贾珍他希望读者作面面观,写得相当圆活。第五十三回写接受乌庄头缴租时,针对乌庄头对皇家和贾府关系的幼稚想象,贾珍说了句歇后语:“黄柏木作磬槌子――外头体面里头苦。”这是那个时代周旋在各派政治力量和家族各个利益集团之间的一个族长的发自内心的喟叹。接下去,写贾珍“负暄发放”――负暄就是晒太阳。“贾珍看着收拾完备供器,趿着鞋,披着猞猁狲大裘,命人在厅柱下石矶上太阳中铺了一个大狼皮褥子负暄,闲看各子弟们来领取年物。”这种年终发放年物的活动,对于大家族中的贫窘者来说是一项重要的福利,也是身为族长必须履行的一项凝聚宗族的重要工作。曹雪芹写得非常细致,也很生动。贾芹也跑来领取这项福利,被贾珍斥退。因为按宗族的“游戏规则”,这些东西是发放给那些大家族里没有谋到差事、无进益的小叔叔小兄弟们的,贾芹已经获得管理家庙的肥差,在家庙里作威作福,贾珍掌握情况,因此将他骂一顿撵走。在第五十三回后半部分和第五十四回里,有关贾珍的笔墨也不算少。他在荣国府宴席上的表现,可圈可点:一方面他具备为那样一个家族披上温情脉脉面纱的能力,敬完了长辈的酒,他还故意来一句:“妹妹们怎么样呢?”另一方面他也是耐着性子敷衍,所以当贾母终于让他和贾琏“忙去罢”以后,大松一口气,哥俩一起去追欢买笑,不在话下。贾氏祭宗祠的场面,曹雪芹偏通过薛宝琴的眼光写出。这一笔历代都有评家质疑:宝琴是外姓人,怎么那个骨节眼上跑到贾氏宗祠里去了?难以解释。我觉得这跟前面写她一人独作十首灯谜诗一样,曹雪芹是刻意把她作为一个贾氏家族盛极而衰的旁观者来设计的,当然,最后她自己也被牵连,但在这之前,她有足够的时间来冷眼掂掇。
第五十四回里贾母破陈腐旧套,提到曹寅编写的一出戏《续琵琶》,意义重大,更无可置疑地表明《红楼梦》具有家族史的因素,而且贾母的原型就是苏州织造李煦的那个嫁给了曹寅的妹妹。我在前面讲座有所分析,这里从略。这几回里关于凤姐的描写,周汝昌先生指出,是接续上几回写她为了照顾宝玉和众小姐等,不怕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