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裳上。皇帝降辇后阿悯扶她起立,然后入殿中再行见驾的跪拜之礼,因为是初次见驾,三跪九叩,裙上的金铃发出细微的响声,皇帝的声音传来,十分清晰:“免礼。”旋即有一双手伸到她面前,拇指套一只汉玉螭龙扳指,腕上覆着赤色衣袖用玄线刺绣蟠龙虁纹,那是大梁皇帝御衣方准用的花纹,她胸腔里乱得像有一千只蚕茧缫了丝,本能将自己的手交到这双掌中,只轻轻一携,她就站了起来。烛火明亮,她忽然生了异样的勇气,终于抬起头来,灯光下只见一张年轻的面庞,总不过二十岁左右,朗眉星目,一双炯炯的眼睛正凝视着她的双眸。
此人便是大梁的天子,她要托付终身的夫君,他还握着她的手,但他的指尖亦是冰凉的,他的手腕隐隐捺着力道,她分明看见,他虽然面带微笑,可是眼睛深处,却似没有丝毫温度。
这是个可怕的人,聪明,果断,决绝,做任何事情都毫不留情。如同昨天晚上,他毫不犹豫的将自己一个人扔在中宫,那是大婚的洞房花烛夜,他根本没有踏进凤藻宫一步。她不得不独自在紫檀龙凤雕花大床上枯坐了一夜,直至天色微明,才由阿悯替她揭去了大红绣龙凤的盖头,他的行为无疑重重给了她,给了南荑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忍,哪怕忍无可忍,亦要从头再忍。
不论如何,自己是正位中宫,是大梁的皇后,在这六宫之中,在这普天之下,再无第二个女人比她尊贵。
今日早晨至慈懿殿太后处晨省,亦未曾见到他。太后微笑道:“听说昨天晚上盂兰关来了六百里加急的奏折,他召见辅相商议军政,直到大半夜,今天一早又有大朝,所以没有回凤藻宫去,真是委屈你了。”她神色恭谨的道:“母后说哪里的话,皇上以社稷政务为重,乃是天下万民以至臣妾的福份,何曾委屈了臣妾。”太后含笑道:“真是懂事的好孩子。”
女官们送上茶点,皇帝终于放开了她的手,在金铁木的胡床之上坐下,斜凭着床几,神色十分闲逸,说:“你也坐。”她曲膝谢恩,方在绣墩上坐下。因已入夜,皇帝只着赤色金玄龙缎袍,软冠上的巾角半垂,她忆起在前往中京的漫漫长路上,赵女官曾向她夸耀道:“皇上风姿英发,虽世家公子亦不能有其半分风流神采,陛下尝自西苑纵马回宫,适有风吹软冠巾垂,翌日中京九城诸家公子竞皆相仿陛下折冠上巾角,时人称‘折巾冠’。”
高几上的玉瓶内斜插着几枝牡丹,皇帝随手折取一枝于手中把玩,似是随意的说:“这一路上必然十分辛苦吧。”她静静的答:“卤簿行得慢,所以走了三个多月,好在驿路平整,进入大梁疆界后,又蒙陛下遣特使相迎,所以一路上很是顺利。”皇帝嗯了一声,似是漫不经心:“南荑素来是女王称制,你身为女王长女,本是南荑王储,如今远嫁我大梁,不知南荑国体将如何处置?”她答:“自臣妾出南荑,臣妾王妹银枝公主,已经被母后立为王储。”皇帝抬起头来,一双利如鹰隼的眼睛仿佛能够看透她的灵魂,那目光似乎在探研着什么般意味深长,过了片刻,才说:“那就好。”
她从来是无知无谓的,终以坦然的目光迎视。他的唇角渐渐浮起笑意:“中京与南荑相隔千里,气侯风物各不相同,此来可还习惯?”她答:“中京已是臣妾的家,臣妾诸事皆惯。”
他似笑非笑,嘴角似牵起耐人寻思的弧线:“朕看你亦真是习惯了,起码你这身宫装衣饰无一不妥当。”她微微抿着嘴,不理会他的挑衅,他目光中的轻慢却并未减去半分:“听说荑女善歌,皇后今日能为朕歌上一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