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不想见到我。
他很神伤地想。
次日,谢窈带上顾月芙,驱车前往北邙。
野旷天低,北邙山下又添新坟。春芜同青霜站得远远的,她和顾月芙揣了只小藤篮,里面盛放着白烛、纸钱等物。新筑起的坟陇连块墓碑也没有,光秃秃竖了块木板,上书“无名氏之墓”。谢窈从篮中取了几支香蜡点上,立于坟前,泪水有如断线珠子,颗颗滚落在衣襟上。
“哭又有什么用呢。”
顾月芙在侧撒纸钱,语气冰冰冷冷的,“他的人生早在把你送人、被扣上通敌叛国罪名的时候就已经死了!现在才死,于他反而是场解脱!”
话虽如此,她红肿双目还是不受抑制地掉下两行泪来,抬首望着天际的一只孤雁,眼前渐渐水雾模糊。倏尔喃喃叹道:“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阿窈你说,阿兄为什么这么傻呢!他一心报国,朝廷却听信谗言,将姨母姨丈都杀害了,那些害死他的人反而春风得意。”
“……眼下他孤零零地躺在坟里,连个墓碑都没有。除了我们,没有人会为他的死而难过。”
顾月芙的手一一划过黄杨木牌上的字,神伤不已。谢窈哽咽道:“再等一等吧,他说过了,日后,定会为陆郎重修陵墓。”
“他?”
顾月芙语声陡然尖利起来,“阿窈是真把那胡人当作了丈夫不成?你不要忘了,他是你的杀夫仇人,是他害得表兄家破人亡,以致今日。这些,阿窈都忘了不成?”
她摇头:“他说过不是他。”
“他说什么你便信他吗?”顾月芙看她的目光失望不已,“难道你都不曾怀疑过吗?为什么进塔那么多人却只有他活了下来?为什么他如此地忌恨表兄?既然如他所言,是阿兄他自己卖妻求荣将你送给了他,他又为什么那么恨他?!”
“当日景乐寺里,你在门后亲耳听见的,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他。是他觊觎你的美色,强逼阿兄献妻,也是他在背后鼓动佞臣进谗言害死陆氏满门。为什么阿兄说的你不信,这胡人说两句甜言蜜语你就信了呢?阿兄才是你的丈夫,你不信他,却要信这个胡人?阿窈,为什么啊?”
顾月芙情绪有些失控,歇斯底里地发作着,又哭又闹。芳草离离的小山头后,斛律岚一身素白衣裙,双目衔泪地立了许久,身子僵冷得如同冰雪湿木。
第90章 第 90 章
她并非有意偷听, 乃是回了一趟老宅,回来后便不见了嫂嫂身影,问了丫鬟,快马加鞭地就跟过来了。好容易寻到了嫂嫂, 却撞见顾月芙和她吵闹, 这才没有过去。
她手把腰间的马鞭捏得紧紧的,心头一时惘惘。她从前总以为那姓陆的是个卖妻求荣之人, 对他态度十分恶劣, 三番几次地误会他的好意, 结果,一切的事由起端却是长兄……
强抢人家的妻子, 逼杀人家的父母, 长兄怎能如此做?至于那个人……如果当初知晓他并不是卖妻求荣之人, 她一定对他好一些。
忆起寺塔下他好意拦住自己的那一幕, 斛律岚眼里酸酸的,密密的眼睫皆缀满了泪水。她轻轻抽泣了声,黯然转身慢腾腾踱回系马的柳树下,红着眼驶回公府。
斛律骁正在前院的书房里批折子, 眼也没抬一下:“不是去找你嫂嫂了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往日噼里啪啦的小炮仗突然熄了声, 他略感诧异,抬眸睇她:“眼睛还肿成这样。”
斛律岚懊丧地垂着眼, 霜打了的茄子似的:“……我听说了一件事,特来向长兄求证。”
“有人说, 阿嫂是阿兄从那……姓陆的手里威逼强抢过来的, 是与不是。”
斛律骁执笔的手微顿, 浓墨如水, 在纸面上泅开一小片墨渍。他不动声色地继续写了下去:“季灵听谁说的。”
“长兄只管说是与不是。”斛律岚道, “佛祖在上,兄长是男子汉大丈夫,做过的事难道不敢承认么?”
这回公文再批不下去,他搁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