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然清醒过来,分明清楚地知晓自己是在梦里,然漫天的红烛光却如潮水将她困在梦中逃脱不得,若海浪掀起山一般高又临头浇下,几将她淹没溺毕。

心头如压巨石,沉沉地缓不过气来。直至一束光焰在眼前猛地一蹿,满屋子的浓艳烛光即晕成了一片火海,火中一座九层的浮图矗立,几被火龙席卷吞噬。

那抹熟悉的身影正立在火海之中、高塔之上,微笑与她道别:“阿窈,来世再会了。”

分明相距甚远,她却清晰地瞧见他脸上寂寥的笑,心中一瞬空旷如无边瀚海,亦从梦中惊醒了过来。

触目仍是昏暗烛光里帐顶繁复细密的并蒂花,背心起了一层冷汗,不知何时套上的绢衣紧贴脊背,有些难受。

耳畔男人呼吸浅浅,帐外烛火荜拨有声,俱是催人入眠,谢窈心脏处跳如擂鼓,了无睡意。

她不知自己方才因何会梦见陆衡之,但她认得这座高塔,是北魏北齐两朝的皇家寺庙、修建在阊阖门前的佛寺永宁。

这个梦太过逼真,好似发生在眼前一样。而事实上,这已不是她第一次梦见故夫的死了。上一回,初来洛阳的那次她就已经梦见过一次,他被五马分尸,就死在她的面前,那些温热的血,甚至喷溅到她的手上。

心脏仿佛被人攥紧,痛不欲生。她怔怔地坐起,有些痛苦,又有些迷惘。她不明白,为什么在知晓了他的背家叛国、薄情寡义之后自己还会为他难过,分明已经前尘尽忘了不是吗?

是他让她的人生与信仰成了个笑话,当年共读书史,他们曾共同起誓,若社稷颠覆,当背城死战,安能区区偷生苟活。可他却转眼投靠了北朝。

若他来洛阳是为了引兵南下为父母报仇她尚能想通,但他却在婚宴上下毒,意图毒死斛律骁,连她的性命也不顾了。

她对他当真失望透顶,也心寒彻底。

这一起却令身侧睡着的斛律骁亦从梦中惊醒了过来,见她惘惘地坐于榻上,仅着了一件轻薄的纤罗绢衣,不禁皱眉:“怎么了?”

大晚上的不睡觉,是他今晚不够卖力么?竟还令她有力气起来?

谢窈摇头,撑着榻想越过睡在外侧的他起身:“妾睡不着,想起来坐会儿。”

方一直起腰肢,却险些闪了腰,直直跌坐在他身上。谢窈俏面飞红,低着头不敢看他,斛律骁嗤笑一声,将人重新拖进怀里卷过被子裹得严严实实:“外面冷,出去做什么?你身子本来就弱,要是着凉了可怎么办?”

她没挣扎,脸贴在他颈下双手环于他腰,轻轻问:“殿下,昨夜婚宴上的事,是与陆太常有关么?”

斛律骁正替她揉按着酸软的腰,闻言微微一愣,脸色沉了下来:“我们的洞房花烛夜,你就一定要提他是么?谢窈,本王真是惯得你……”

“殿下不说,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