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恨不得从来没生过他。这一点一度给顾惟带来些许刺痛。不过,那确实只是些许罢了。他既没有多愁善感的天性,也没有多愁善感的教育,更为重要的是,他发现母亲的离开给他造成了远大于刺痛的麻烦。每当有人问起这件事,同情便会随之而来。说实在的,他很讨厌被人同情,因为一旦陷入此类状况,他就不得不装出一副应当得到同情的倒霉相。其实他没有半点难过,更加没有思念过母亲,没办法,总不能叫他去思念一个连脸都不记得的女人吧。偏偏他又非这么做不可,否则别人会怀疑他哪儿不正常。即便如此,最初那几年,流言和八卦还是喜欢围着他打转。他一开始觉得厌烦,之后又觉得可笑,这些欠了一屁股债的穷鬼居然敢操心他过着什么样的生活。直到后来,他完全习惯了被人议论,因为他生在这个家族,这就是唯一的理由。
他们一口气走完下山的最后一段陡坡,来到铺满夕阳的大路上。此时,被雨雪濡湿的泥土已经近乎于干涸,天色也比在山腰上看到的更显沉暗,不过山巅上的晚霞反倒格外明亮。深邃的红云好似火一样地燃烧着,叫人一时间忘却了世间种种。
顾惟说完了想说的话,留下陈蓉蓉满心愕然,她既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也想不出合适的答语。正如他所想的那样,坦言承认自己已经遗忘了生母,还有对于同情者的嘲讽与轻蔑,这番冷酷到了极点的刻薄话,无论谁听了都不免咋舌,包括比普通人更加了解他的陈蓉蓉。不过比起他对外婆和自己做的那番告白尽管内容上大同小异,如今的态度反而更加像他。只是……他为什么要说呢?一个向来都擅长洞察人心,收获好感的人,不会不知道一旦把这些想法说出了口,旁人要如何揣测他。她再度窥探顾惟的脸,用视线悄悄描摹那副即使蒙上了霞光也依然称不上温情的面容。他还是像平常散步一样,让她挽着手臂与自己并肩同行。起初,陈蓉蓉还怀有一丝犹豫,可是不知不觉间,倒比他靠近自己更多地靠近了他,两条胳膊如拥抱般搂住他的那条手臂,重心也转移到他的身体上,到最后,简直像不依偎着他就没法走路了一样。
“你同情我吗?”
经他这么一问,她好像遭到突然袭击似的,立马就抬起了惊诧的面庞,水盈盈的眼波下仍然残留着来不及遮掩的心事。
“不……”她很认真地摇了摇头,“不是同情……”
“对,不要同情我。”
“那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这是干脆利落的语气,算是给他主动挑起的话题画上句点,除此之外,也意外地在她的心中点燃了一种不易觉察的激情他将这些事情坦言相告,却又不是为了揭露过去的伤疤,那,到底是为了什么呢?莫非他对自己怀有更加意味深长的期待吗?她无言片刻,忽然向他的眼睛投出一束目光:
“上次那些话,是我不好……”
“上次?”
“就是鹤姨来的那天……”
照说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她不说,顾惟也不会同她计较。可就在刚才,就在她意识到某些启示的瞬间,她突然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些话给说出口。不过这句推迟了三天的道歉多少还是叫她有些难以启齿。回想起当天的情况,归根结底,还是由于自己不够坦诚的缘故。鹤姨突然出现,她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欢迎,而是忧虑要是叫外公外婆知道他还有这么一位专职保姆,那该怎么看待他呢?同时,也忧心顾惟会怎么看待自己的家人。心慌意乱之下,不经思考就全盘否定了他的好意。她自己也知道这么做不对,对他太不公平,下午就想找他和好来着,偏偏又叫别的事情分了心……他也知道。
她的言辞十分恳切,简直称得上郑重其事,说如果他没有把当时的不愉快放在心上,那样的话就最好了,可是如果自己的话伤害了他,她想要尽力去弥补……说着说着,她激动的声音越发细小,面上却反倒发起热来,姣美的脖颈染上了比晚霞更加生动的胭红。她渐渐觉得自己的道歉过于正式,简直就是傻里傻气了,偏偏顾惟听了以后居然显得出乎意料地高兴。睫毛环绕的眼睛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