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章 烟雨
顾惟在房间里换上礼服的时候,陈蓉蓉就在边上捧着他的外套。她原本也想帮他的来着,奈何自己个子太矮,连他的肩膀都够不到,而且对于该怎么调整领结的形状,怎么弄平内衬上的皱褶,还有如何让马甲看起来更加平滑这些技巧,她也只是看女仆跟鹤姨做过几次而已。至于衣服上的熏香和袋巾的挑选与搭配之类,则更可谓是一窍不通。所以最终,她只是默默地伫立在一旁,看着一众人等环绕在他的周围,有条不紊地将各项事务处理妥当。
今天是冯振霖的十八岁生日,恰好也赶上四月的第一个周末。可即便是周末,顾惟还是一大早就进了公司,马不停蹄地忙了一个上午后,连午饭都是在外头吃的。下午两点,他回到家里,也不休息,简单地洗个澡换身衣服,这就要赶去冯家赴宴了。
这还是她头一回看他穿上春天的礼服。记得在维也纳听音乐会,他们也是身着礼服入场,不过那时还是冬天,而且音乐会也算不上正式的社交场合,所以即便是礼服,实则也充满了闲适与风雅的情调。而今天,他却是以一个家族继承人的身份去向另一个家族的继承人贺喜。从那梳理得一丝不苟的乌黑厚密的头发上,叠成山形的真丝袋巾上,齐整如刀削般的袖口与裤线上,她能感觉出这种刻在骨血里的庄重与威仪。
同时,她也感到寂寞。
在顾惟的朋辈当中,冯振霖无疑是她最不陌生的那一位,至少一提到名字,许多鲜明而张扬的印象就自然而然地浮现出来。所以比起顾惟的工作,其实她对今天这场隆重的生日宴会都将有什么人物参加,他们都会做些什么交际,还更能做些有凭有据的想象。即便如此,在听他随口谈起顾冯两家的渊源,谈起冯振霖的继承顺序为何他在振字辈年纪最小却依然排行第二,仍是像在听另一个世界的故事。她听得出他说这些话没有特别的用意,所以也从不把自己往那个世界里放,唯独当听到那些在此类场合上寻觅佳婿的适龄千金时,她的心陡然叫这不经意间的话语给刺痛了。
莫非是自己太敏感,太善妒了吗?
倘若放在以往,她大约会为自己的嫉妒心感到羞耻,可如今,却想着如果仅仅只是嫉妒,没准还更幸福……因为比起嫉妒,她不得不考虑现实的问题。
衣服换好以后,女仆麻利地敞开房门,在边上做出迎候少爷出门的姿态。陈蓉蓉的脸不觉泛起一丝忧郁,但很快,又叫微笑给遮掩过去。因为她注意到他向自己投来的目光,看着像是有话要说。她在勉强的笑容下怀着消沉的心情,想着一定会听到说不用等他,今晚他可能回得晚,或者,干脆就不回来了。然后这栋房子又要变得冷冷清清,那张偌大的床铺上又只有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然而不曾想到的是,这些想象中的交代竟然一句也没有发生,他示意她到身边,只是对她说了这样一句话:
“再过两天就好了。”
这话说得过于简单,又没有前言后语,换做是谁听见这声“好了”,肯定都要感到一头雾水。但,她从他的眼睛深处看见了自己也在隐隐期待着的许诺。于是这句当着许多人的面说出来的话,传入她的耳朵里,倒像是只有他们两人听得懂的密语。这密语充满了奇妙的,令人镇定的抚慰……她没有完全打消心中的忧郁,却感到莫大的安慰。
宴会当晚,顾惟果然没有回来。不过从那天晚上开始,春寒渐渐地褪去了。早春的风里总像藏有一根冰做的芯子,无论怎么吹都叫人缩手缩脖,到了四月头,这根冰芯终于有了融化的迹象。浸透了水气的东风变得既温暖,又柔软,真正有了春天的味道。母亲休假那天她回到家里,发现窗外的大杨树有些绿茸茸的,竟然是发了新芽。然后,恰如顾惟所言,他的工作告一段落,两人相处的时间也随之增多了。
春天的生机一发而不可收。只不过两三天时间,她从自家窗外瞧见的嫩绿便从城市的各处罅隙勃发而出。周四放学,她跟着顾惟上医院打HPV的第二针,车子往外环上开的时候,马路中央的绿化带里,月季和木槿都挂满了初生的嫩叶。到了近郊,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