秒钟还反应不过来,因为在她把他的联系方式删掉以前,这个号码从来只会以一个名字出现。她以为是顾惟醒来后发现自己不见了,所以才拨来电话找她,谁知预期中的声音,不是从听筒,而竟然是从身后传来的:
“宁愿迷路也不愿给我打电话?”
“……我、我以为你睡着,我怕吵醒你……”
陈蓉蓉怔怔地攥着手机,连接通的电话都忘了挂。
现在是凌晨五点,玻璃窗上结满了冬夜的寒霜,仅剩的几绺天鹅绒窗帘,仍在灯光下反射出一种凄凉的丝绒光泽。她站在满目疮痍的房间中心,几乎叫成堆的残骸吞没,房间外头的顾惟,同样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睡袍。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整座房子似乎只剩下他们两人还醒着,在这个陌生的角落,简直不知究竟是不是在做梦……他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呢?是靠监控视频?还是手机定位?还是……其实他一直跟着自己?
那刚才跟母亲说的那些话,他是不是也都听到了呢?
然而,顾惟什么都没问,要知道睡觉前他都还在跟她冷战,所以他就只是一言不发地等着她出来。她越是走近,乌黑的睫毛就垂得越低,等她到了跟前,他反倒又将视线推远了。经过这趟奇异的午夜之旅,两个人都有些着凉。当女仆把热茶端进卧室,陈蓉蓉就手接过茶托,然后,再把茶递给顾惟的时候,她发现他的手也是冷的。
空调的温度调得很高。两人坐在矮茶几旁的沙发椅上,相互无言,当然,也都没有上床睡觉的意思。他们想着各不相同的心事,却又都心照不宣地感觉到横亘在两人中间的东西,就算是每晚同床共枕的时候,这种东西也要从黑暗中浮现出来,将彼此既不坦诚也不亲密的身体推往遥远的彼端。陈蓉蓉当然想要和好,却又感到无论找什么话题都无法消除这层隔阂,因为顾惟没有开口的意思,至少从他像玻璃窗上的寒霜一样冰冷的面孔,还有始终不愿和她有所交流的目光来看,他不会再主动对她开口了。
思索再三,她决定先把跟母亲视频的结果告诉他:
“刚才……我跟妈妈说了,想在这儿多住一段时间……”
“住多久?”
顾惟的语气异常冷淡,她感觉像被他一句话塞到了嗓子眼。
“住到我把病治好就走,是吗?”
“不是的……”
他还是不愿看她,仿佛对她的决定没有半点兴趣。其实她并非到了这个时候才突然有所意识,只不过顾惟的态度更加深了她的这种意识:为什么他总是这么抵触她关心他的健康,为什么他一再做出旁人无法理解的举动,这一切,在他们的对话中都有了共同且合理的解释。他怕她之所以回来,只是为了哄他把病治好,他怕不知什么时候她又要提出分手,然后曾经的伤痛又会卷土重来,他怕他们终究无法战胜现实,终究还是要回到各自的轨道。
这些她都能理解……都能理解!即便如此,她还是坚持治病才是目前的头等大事。是头等大事,却不是她回来的唯一理由,毫无疑问她还爱他,所以肯定不是因为不愿意和他在一起才拒绝他的求婚。她只是觉得现在不是谈这个的时候,何况这样大的事,也不是三两句话就能定下来的……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像上次那样,为了离开他而一意孤行。她会跟他商量,直到商量出他们都能接受的办法再……
“撒谎。”
他断然做出结论,终于盯向她的目光毫无动容。她说了这么多,他却连一个字都不买账,岂止不买账,甚至反口就例数出她言而无信的罪状。什么以前也貌似深情地对他倾诉过爱意,可是结果又怎么样?爱他和不爱他,全凭她一张嘴说。
“那些不爱你的话才是撒谎的呀……!”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