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焘缓缓道。
“五哥别说话了,我们走,太医局有个司马医官,能把你治好……”
郝随强压着自己语气中的颤抖,说道。
“耗子啊,可别说这了……你当时被王大人捡回来,上吐下泻,整个人就像霜打的秧苗。我天天给你喂红糖水,你躺在床上,只能用棉絮给你一点点蘸着喂进去,那会儿你可比我现在虚……”
“你坐上骡子,我们定能逃回汴京。”
郝随说罢,与万安期一左一右将钱焘搀起来。
但钱焘周身灼痛、五脏六腑都像挪了位置,惊叫一声后又摔倒在地。
“周大人,耗子,散了架了,我走不掉……你们把殿下送回去吧!”郝随说道。
“五哥,我哪怕把你拴在骡子上,也会给你带回去。”郝随咬牙道。
“就我现在这身子骨,在骡子上颠一路,回到汴京也只剩下骨头架子了……耗子,你忘了我前头跟你说啥了?”
“我只管五哥的事。”
“快别傻了……你要是真想我活,把我搁在这,你们人气儿旺,他们肯定是追你,那我不就没事了?你们先走,等我缓过来,就回汴京找你们,咋样?”
“该走了!”
门外的周舜卿喊道。
“郝大人,走吧……”万安期劝道。
这种不想活的人,旁人是帮不了他的。
“五哥个屁!”
郝随一改之前的凛冽姿态,突然大骂道。
“你就是爱充大是不是?觉得自己舍命救主能名垂千古是不是?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东西?!”
所有人惊奇地看向郝随,郝随用手刀割开自己的短袍。
“还好意思说捡我回来喂我喝红糖水?说到红糖水我就来气,那糖水是我想喝的?我爱吃肉,不爱甜的,你非觉得红糖水是好东西,自己攒着不喝留给我,这样你就心里能好受是不是?觉得自己是五哥,觉得你有用,觉得我亏欠你,对不?那东西明明是跟义父要多少有多少的东西,非要这么装一下是不?”
“耗子轻点儿……疼……”
郝随说着,用割下来的布子,将钱焘受伤的双臂与胸腹裹住。
“这回我偏偏不惯着你,你岁数大如何?你资历又老如何?今日我非要把你给治了……我哪怕像捆猪一样把你捆走,也定要给你带回汴京,你若是路上骨头散架,我就给你分开埋了,让你一个人住好几个墓!”
郝随将钱焘扛起,摔在骡子背上。
十五年后,郝随终于学会了将泪珠憋在眼里。
“周大人,去哪儿?”
张若冲见众人都准备好,问周舜卿。
“沿河向东,去雍丘。”
日光正盛,但丝毫暖不了初冬的寒凉,一行人沿着河一路向西,未看到一艘蓬船。
未遇上蓬船,他们在旱地走上半月也到不了雍丘。
朱长金骑着老马,钱焘趴在骡子背上。
张若冲、周舜卿、郝随走在前面,万安期走在队伍最后,双眼不曾有一刻离开张若冲。
他还未变作见人便吃的行尸。
不知是时日未到,还是因别的缘由。
万安期不禁想到朱福,他说不定也会维持着人形,不会彻底化作活尸。
只是不知他如今怎样了。
万安期回头,看到远处雪地上有稀稀落落的黑点,估计有成百上千,不知他们是逃难的流民,还是行尸。
若都是行尸,不知最后该如何除掉。
他有些忧心,若是朝廷的高官都如周大人一般,这场尸变恐怕如何都不会结束。
待自己长大之后,世上不知会变成什么模样。
或许好过以往,或许坏过日后,只是自己既看不到出生前的光景,也猜不到死后的天地。
钱焘在骡子背上,已渐渐能直立起身子。
“耗子……陛下呢?”
他开口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