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因因喉咙一紧,她对金老师所说的都感到陌生,又隐约觉得正确。但如果是正确的,这似乎会指向不好的结果,所以她反驳。

“我也不是想所有人都开心,厂长家那讨厌鬼我就不希望。”

金老师没听明白,等得知讨厌鬼是说宋微后,她笑而不语,讳莫如深。

门口传来声响,在外面写作业的周敬进来,“大姨,宋厂长来找您。”

陈因因随金老师一起出去,见宋厂长在门外站得笔直。他似乎比刚来时更瘦些,已不穿西装,而是永远一身蓝色短工装,拎一个鼓鼓囊囊的办公包。

“师姐,叨扰您了”,宋斌的态度很敬重,“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院就这么大,你想怎么借?”

金老师话不客气,带宋斌进屋后,给他泡的却是上好岩茶,过节时她才拿出来享用的。宋斌对金老师的刻薄话不介意,温和地叙旧情,缓缓道出前来的正题。

事情很简单,厂里机器还是总坏。

大家早听过闲话,源头是李书记。他念叨着热压机没修好几天,厂长又说他发现供电是一个严重隐患,想从北京找专家来改造电力系统。几个车间主任都在骂,这是要人员换血,骂着骂着到黄阿姨和宋微身上,“出出进进讲究得哩,这一家子都难搞哦!”

金老师听完只问,“给多少顾问费?”

宋斌哑然失笑,豪气地说,如果金老师能解决,完事之后任她开价。金老师不同意,一定要事先讲好价,“我家祖上做生意,这是讲究。”

宋斌还是请她出价,金老师开一千。

这个金额超出宋斌的预估,他正思索如何体面地还价,听到金老师说,“不必拿厂里资金困难跟我谈,那是你的事,和我无关。”

宋斌端了端眼镜,朝金老师欠身,冲她道一切拜托。待人走后,金老师捧起未动的茶抿了一口,“他这作派到是没变。”

转天,金老师去了趟厂里,此行日后被写入碱厂志,成为传奇轶事。据说,金老师通宵察看当年苏联人设计的电机,在足有一开大的电路图纸前思索多时,最终只画下一条线。

“把这个位置断开,加变压器。”

其他更繁杂的工程,陈因因还听不懂。厂里的其他人也一知半解,而李书记最关心的是那一千块钱,阴阳怪气道,“这条线也太贵了吧,厂长觉得值?”

金老师从容地说,“宋斌你可以告诉他,画条线不要钱,但知道在哪儿画,不止这个价。”

陈因因听到传闻,早早到金老师院子里,和周敬一起等她凯旋归来。而金老师稀松平常地回来,仿佛不过出去打了圈麻将,边泡茶边说今晚要炖鸡,让周敬一会儿去打黄酒。

“您酒是偷喝了吧,这么快就没了”,陈因因眨着眼睛开玩笑。

金老师坐下把茶喝光,缓过神来后问,“因因,你知道我们用的电压为什么是 220V 么?”

陈因因和周敬都愣住,围过来。

“因为是标准电压吧”,周敬猜测。

“你们才这个年纪,居然就都不质疑标准,也不问缘由,以后还怎么做学问”,金老师失望地摇摇头,“这个标准是苏联老大哥定的,其他国家用的都是国际标准 110V.”

陈因因恍然大悟电机总坏的原因,电压标准不同,电流当然不适配进口的机器。

金老师继续讲,电压越高意味着电流越小,对输电设备的强度要求会下降。我们国家当初刚开始建设电力,资金缺乏,只能沿用苏联人定下的电压标准。日后全国电网要如何发展,能否和国际接轨,都是大问题。

“所以啊,眼前的高考是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想清楚自己的未来,要创造什么价值,成为怎样的人。我老了,但我希望你们不要错过时代,不要让任何事挡住你们。”

陈因因喉咙猛然发紧,这些宏大的词汇都很遥远,但她内心似乎有什么在涌动。

临走,陈因因捧着半盆炖鸡,忍不住悄悄问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