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微的目光倏然灼热,陈因因被看得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半晌,她呼出一口气,继续盘问,“那宋叔咋会气到打你啊,学法律挺好的吧。”

对宋斌来说不是,无论是宋微还是他姐姐,他们都生来就要继承衣钵。而这种执念又听起来格外合理,这是理科的时代,学好数理化,走遍全天下。父亲能成功,正在于选对了路。

宋知偷改志愿读法学时,宋斌愤怒于她忤逆,她继承了理科天赋却浪费,去学一个只要记性好就能学会的专业。于是,宋知当然要挨打。

在那之前,宋微没亲眼见过父亲动粗,他只是偶尔会听到声响,瞥见伤痕。一切都若隐若现,犹如他家夜里飘荡的鬼魂。

但那一晚,十二岁的宋微被拉出来分担怒气,或者说恐惧。他爸太怕第二个孩子也是如此,一刻也等不了,当即警告他必须走正路。

宋微那时觉得自己是男子汉,替姐姐挨揍是英勇。但被碎瓷片扎到耳朵,倒在血泊里时,他意识到,以前都是姐姐保护住了他。

然后,他去北京治伤,聋了一只耳朵,而黄淑仪说那只是“误打庆大霉素”。

每当想到这个巧妙的借口,宋微都觉得他妈妈绝顶聪明,同时是真的很爱宋斌。在孩子遭遇暴力时,她竭力所求的还是丈夫的体面。

父亲的威严并不在于他自身,在于有母亲把他捧上去,宋微为自己的洞察而痛苦。

另一个痛苦的洞察是,父亲在打完他之后会陷入沉默。宋斌往往还会点上一根烟,慢慢地抽,犹如宋微在他不应该读的书里所见,酣畅情事之后的那一根烟。

他耳聋之后才明白,宋斌是在享受宣泄后的宁静,那种再次获得掌控感的舒爽。

可他姐姐逃离了控制,一路都在做宋斌反对的事,做法官,审刑事案件,和律师谈朋友,最后毁在这个朋友手里。

虽然有时他觉得,姐姐是为反叛而反叛,不一定真想做那些事,但在他心中,她依然是孤胆英雄。

“吊唁刘叔时,他们提到了我姐,威胁我爸再不积德会悲剧重演”,宋微的眼睛变红,带着恨意。

最让他恨的是,宋斌波澜不惊,好似失忆,说根本听不懂对方讲什么。

陈因因被倾盆而下的故事席卷,脑中一片混沌,只觉得浑身发冷,似乎宋知正在走来。她问,“所以你姐姐当初是怎么了?”

宋微手抖了下,喉结滚动。

这句话,方才宋斌也问了他,但是以质问的语气表达痛恨。

地上的烟灰缸已粉碎,茶几破开一个角,还有不知缺了哪里的花瓶雕塑,以及爹坐姿楼梯上同样残破的黄淑仪。

“说啊,你告诉我,你们倒底都怎么了,为什么都非要干找死的事!”

“我姐没有找死,她是受害者!”

宋微愤怒地瞪着宋斌,几乎像法官一样复述当初的案情。

“她的朋友具备专业法律知识,知道重伤后自首可以减刑,所以在情感纠纷后,故意将她约出重伤至残废却不致死的程度,然后报警自首顺利减刑,是你们为了面子放弃上诉!”

“不是我放弃,是法律的规定”,宋斌欺近,用力指着空中的一处。

“就是她放弃北大化学系去学的法律!对她不公平的是她成天说世界上唯一公平的东西!太蠢了,我都没办法相信那是我女儿,但我现在不得不信,因为我儿子也在犯一样的蠢!”

“你们不要再说了!”

黄淑仪忽然从台阶上站起来,摇摇欲坠,颤抖着哭诉,“是我害死了知知,是我,我不应该给她药,不,不对,我当初就应该跟她一起走。”

宋微撑起身体,踉跄了一步要揽住妈妈。她忽然往后退,跟看仇人一样说,“你走,是你买来安眠药,是你害死了知知!为什么死的不是你是知知啊,我的知知!”

黄淑仪把宋微扑倒,拍打在他身上。

这一点力道和方才宋斌施加的比,如羽毛一般轻,但宋微在这一刻才感到痛,如千斤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