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雨帮他掖下被子,问:“爸,你还爱我妈吗?”

乔亮没有正面回答“爱”或“不爱”,望着天花板满怀憧憬地说:“你妈跟我离婚,不是因为不爱我,不爱这个家。”

乔雨问:“那是因为什么?”

乔亮沉默了。

乔雨握住他枯瘦如柴的手掌,用童年时期父亲哄她入睡的声音,说:“快睡吧,答案在梦里。”

梦可以通过人的意识进行编造,也可以由人的记忆碎片构成,故而梦境也并非都是虚假的。

父亲去世后,乔雨有几次梦见过他,看到的都是一副陌生的皮囊。

男人长得瘦骨嶙峋,胳膊比筷子还要细,背薄得跟纸片人似的,在她面前无力地来回晃荡。

父亲完全不是以前魁梧壮实的模样,他在那边过得一点也不幸福。

乔雨看到满桌子的菜肴,就会想起纸片人的父亲,拿着筷子无法再往胃里进食。

她患上了厌食症,每天只能从牛奶咖啡里汲取一些能够维持生命的能量。

就这样捱过了一个月,整个人瘦脱了相,身子骨虚的大风能刮走,两条腿走路乱晃,随时能栽倒在地上,但她看见食物还是会忍不住想吐。

有一天夜里,乔雨饿得胃部痉挛,头晕目眩从床上爬起来,告诉张永泉她肚子饿,想吃东西。

张永泉从冰箱拿了一包吐司片,给她做鸡蛋火腿三明治吃。

乔兰看着妹妹大口吃东西,高兴地流出眼泪,乔雨吃着吃着趴在桌上嚎啕大哭起来。

姐妹俩抱在一起控诉上天的不公,为什么善良温暖的父亲辛辛苦苦活了大半辈子,连一点幸福的甜头都没有尝到,却身患重病来不及救治,短短数月就撒手人寰。

乔雨多希望自己是在做一场噩梦,梦醒了就能重新见到父亲,奔向他厚重温暖的怀抱。

在无数个漆黑的夜晚,父亲总是站在梧桐树下,为她默默举着一盏灯。

他走在她的身后,不管有多么累,都不会抱怨,只会将灯举的很高,很高,能照亮她脚下的每一步路。

她只要回头就能看见父亲脸上的笑容,然后充满了力量继续往前走。

这么多年过去,乔雨独自走夜路时,还会保持一个习惯,边走边自说自话,然后不经意地转过头。

黑暗冲击着她的眼球,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停下来。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身后的那盏灯会突然消失,尽管每个人都终将面对与亲人生死离别的难题。

*

飞机冲破云霄,引发一阵强烈的颠簸。

处于睡梦中的女人,脸色痛苦,眉头紧锁。她的右手伸入空气中,猛地挥动了几下,拼命想抓住什么。最终无力地垂落在膝盖上。

乔雨梦见了父亲,却看不清他的面庞,他孤零零地站在黑暗中,手中没有提灯。

她迫切地走向他,这时右方射来一道强烈的光线,晃得她睁不开眼。

她停下来,徐徐转过身。

那人白衣长裤,双手插兜,神色无比倨傲,大声喊:“嗨,我在这儿。”

乔雨定睛一看是陆庭声,回头迷茫地望向父亲,人已经不见踪影。

陆庭声站在女人身后,默默为她点亮手中的灯。

灯光无比的亮堂,宛若空中挂着十个太阳,暴烈地直射到眼球上。

乔雨一下苏醒了,扭过僵硬的脖子。

舷窗外,流云似海,光芒万丈。方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她转到另一侧,目光错愕,忽地笑了出来。

陆庭声歪过半个身子,正出神地欣赏窗外的风景。听见女人的笑声,低下头,俯望着她。

对视了将近一分钟,陆庭声挪正身体,说:“刚才你做梦了。”

乔雨喃然,“喔。”

陆庭声好奇地问,“梦见谁了?”

“我爸。”乔雨低声说:“他去世了,我有点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