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知事知道,他在顺天府的仕途,终究是彻底断送了。

他只盼着自己能不被牵连,让这个案子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层层叠叠的陈年卷宗里。

至于那笔烫手的银子,他到最后都没敢收,找了个胆大的衙役去涿州的钱庄取了现银回来,分给了余下的那一群人。

若真是一场噩梦,朱知事只盼着这个梦早点醒。

?[61]西窗烛(五)

三日前,秋雨萧疏,庭院里的两排绣球菊都浴在沥沥渐渐的雨水中。

黄叶簇簇落下,飘落在青砖上的凹凼处。

凉亭中,有两个人正在对弈。

梁王祁瞻庭执黑,赵公绥执白。

黑白于棋局上分庭抗礼,从表面上看,赵公绥的黑棋占据了大半江山,其态势蔚为壮观。而白棋虽偏居一隅,却稳扎稳打,任由黑棋如何包围,都能有一线生机。

一局棋下了近一个时辰,赵公绥笑道:“棋局如时局,王爷虽不入世,却纵观天下之变,只待时机。”

祁瞻庭闻言笑而不语,他缓缓将自己手中的白色棋子丢入棋盒里,才缓缓道:“赵阁老今日却似心不在焉。”

“是啊。”赵公绥没有反驳,“原本我希望这一回直捣黄龙,一击即中。只是思来想去觉得,张濯不除,总归是祸患。尤其是他身边还有一位女诸葛,正是他们二人联手合谋,从老夫手里将兵部夺走,此仇不报,老夫终日啮齿抚心,食不下咽。”

“所以如今,赵阁老要将目光放在这位苏给事身上了?”

“王爷,”赵公绥平声道,“王爷是知道的,老夫的发妻早亡,如今老夫膝下唯有子息一个儿子。他原本一直在固原关外的军中效力,不料前阵子有人来报说,子息下落不明,数日不知所踪。”

听他一席话,祁瞻庭的眉心也渐渐皱起:“赵阁老的意思是……”

“我也不知道,究竟是太后娘娘还是张濯要打我这独子的主意,可不论是谁,他们早晚是要向老夫开出价码的,他们想要的势必不是钱财,老夫总也得手上能抓点什么东西,不是吗?”赵公绥靠在座椅上,目光飘香窗外,“若不如此,老夫只会直接杀了这名苏给事,而不是还给她留一个活命的机会。”

说完这一席话,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祁瞻庭这时才听见赵公绥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长叹道:“可我真不希望这个人是她。”

“谁?”

赵公绥摇了摇头:“没什么。”

*

南苑。

听完禄成的一席话,张濯如坠冰窖。

远处大臣们的喧哗声传来,酒樽碰撞在一起时,溅出的几滴酒液,愈发激发人内心深处的酣畅与豪情。

炙鹿肉的焦香飘来,张濯只闻到了其中血液与动物皮毛的腥膻。

他对着禄成道:“陛下那边正在畅饮,我不便在此时开口。你暂且留在这里,待明日陛下与娘娘酒醒之后,就说我身子不适,先行一步。”他拿过禄成手中的马鞭,起身便走。

这一幕落在赵公绥与祁瞻庭眼中,二人隔着酒桌,对视一眼。

“要拦吗?”祁瞻庭压低声音问。

“不用。”赵公绥用饮酒来掩饰,“府上来人报过,说已经得手了。”

听闻这一句话,祁瞻庭也能将心放回到肚子里:“赵阁老下一步该怎么办?”

“先来逼问张濯,看看子息到底在不在他手里。”

“若不在呢?”

“若不在,我便每日砍一根苏郁仪的手指送给他,看看张濯能熬过几日。”

祁瞻庭闻言,巧妙地用袖子掩住唇畔:“张大人会就范?”

赵公绥想到那一日撑 甜甜独家整理着一把伞同行的两个人,还有这两人之间勾连不清的关系,赵公绥不信张濯会坐视不理。

“我倒真盼着他不要就范。”赵公绥呷了一口茶:“那我便能心安理得地杀了苏郁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