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仪知道她不能在宫外久留,所以起身告辞。

看着她的背影,吴阅先的眼眶亦泛起红意:“苏侍读。”

郁仪回头。

“不论如何,你都要记得她说过的话。”

“要好好活下去。”

这世上有两个人希望她能好好活下去,一个人是平恩郡主,另一个却是张濯。

她轻轻点了点头,站在门口用袖子将脸上的眼泪擦干。

账簿是假的,爱却是真的。

平恩郡主用这份谎言,独自写完了这场相遇的结局。

天高野阔,将暮云低。

推开门,郁仪看见张濯正静静地站在门口。

不知就这样站了多久,也不知他把她适才的话听进去多少。

她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也没打算瞒着张濯。

纷纷扬扬的花瓣,落满了他的肩头。

他于这万千飞花间抬起头来。

这一切,他知道的都太迟了。

苏郁仪的身上像是披着一场二十年前的大雪。

纵然到了太平三年,雪依然没化,她还在等雪停。

?[24]乐游曲(三)

郁仪看着他走近,开口道:“现在,张大人想要如何处置我?”

张濯不是没考虑过追查苏郁仪的身份,他也知道郁仪的身份并不简单。但他始终觉得,人都要有自己的秘密,他不能越界。

所以他只动了些手脚,把郁仪在松江官府的户帖都做了调换。

除了他之外,再没有人能知道她来自哪里。

他其实有些后悔自己没有顺着扬州那条线再追查下去,他知道凭借他的消息网,很快就能查到郁仪的来历。但他又有些庆幸自己没有这么做,因为他想要郁仪能心甘情愿地放下戒备、告诉他这一切。

张濯道:“我与你早在一条船上,处置你岂不是要将我一道拉下水去?”

他叙述的看似是实情,言语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偏袒之意:“我送你回去。”

郁仪没动,张濯扬眉:“怎么,要我请你不成?”

“为什么会如此信我?”

她眼睛微红着,泪痕犹在,眼睛里只有倔强却没有脆弱。

张濯平声道:“那你又为何信任我?敢将这欺君之罪说给我听?”

“凭你的直觉?”张濯的目光虽不犀利,却也不容被欺瞒。

郁仪掀开衣袍,轻轻跪在张濯面前,她仰起头看着他:“我想求张大人帮我。”

“我用受杖刑换来了陛下的信任与怜悯。太后虽对我有所责怪,但却让永定公主来看望我,我推测她会比之前更加愿意用我。”

她顿了顿,继续说:“张大人也不必担心我不可控,我现在把自己的把柄送到了张大人的手里,就等同于给了你一把随时能杀我的刀,我会心甘情愿、不遗余力地为你所用。”

“而且我和张尚书的心愿是一致的。赵公绥虽居首辅之位,这个位置难道傅次辅当不得、张大人也当不得吗?我只要赵公绥死,首辅是谁又与我何干?”

“我是秦楼楚馆长大的人,便是张大人要我去以身侍君,我也绝无二话。”

苏郁仪在利用她能利用的一切,包括她自己。

哪怕先前张濯还担心过她会对皇帝起了不该起的情愫,此刻他也已经懂了。

郁仪心志坚定,头脑清醒。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自己能给予别人什么。

她在用她的一切向张濯开出价码。

“张大人,谈信任如果太荒谬,我们不如谈一谈利益。”

前世,郁仪起初和他并不亲近,所以他没有听过她说的这一席话。而如今,苏郁仪从他的言行中发现了他下意识的关照与亲近,才在如今向他投诚。所以今日,不论她有没有那道那本账簿,她都会把自己的身世向张濯全盘托出。

她受伤后的示好、今日展露的脆弱,都是她对他的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