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走进刑部大牢前,郁仪心中不由得也是一哂。
她分明是制举出身,学了十几年的孔孟台阁,哪能料到如今往诏狱和刑部大牢的次数比去翰林院还要多。
灯火昏昏,王宽被人捆了双手固定在一把椅子上,双脚都铐着镣铐。
看样子适才是剥了衣服上的刑,为了让他样子上能见人,狱卒往他的身上丢了一件破烂的囚服,让他能够勉强蔽体。
他此刻遍身伤痕,皮开肉绽,早已看不出当时在吏部衙门中斯文清秀的模样。
王宽的头颅无知无觉地耷拉着,地上尚有未凝结的血痕,整个人如同一块没有知觉的破布。
见了郁仪,狱卒舀了一瓢盐水泼向了王宽。
在冷水的强烈刺激下,他的身体猛地颤栗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这双眼睛暗淡无光,死寂得没有半分神采。
直至王宽的目光定格在了郁仪的脸上,才露出一丝淡淡的迷茫。
“苏……苏舍人。”
王宽被抓捕入狱后,被屡次审问关于名下田产之事,但并不曾有人告诉他,这些都是被苏郁仪揭发检举出来的,因而他对郁仪并没有露出什么怨恨的神色。
他眼见郁仪身着官服,身后跟着侍候的小太监又端着笔墨,便知道她也是奉命来审问自己的。
王宽的脸上布满了泥土与脏污,手筋已被挑断,双腿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弯折过去,显然已经残废。
王宽的声音分外嘶哑:“求苏舍人告诉思远一句实话,何时才能送我上路?”
他显然已经痛极,每说一个字,齿关都在微微打颤。
郁仪想到的,却是那日他微微红着脸对她说“听闻松江宛若世外桃源”时安详又清澈的神情。
几日之间,天地倒转,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郁仪对狱卒道:“我有话要对犯人讲。”
狱卒点点头,带着那几名伺候笔墨的小太监向更远处走了几步。
“你名下诡寄的数百亩田产是板上钉钉的实情。”郁仪静静地看着他的眼睛,“这些田产都和周朔平的资产高度重合。你若不认也无妨,与你一样受周朔平荫蔽的进士一共有三十五人,刑部里有流水般的刑具和铁打的郎官。轮番刑审下去,总会有人吐口。你又何必要在这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呢?”
王宽又沉默了下去,显然他便是用的这一招应对连日的刑讯逼供。
“还是你畏惧那人背后另有位高权重之人,担心自己一旦招供会为家族惹来杀身之祸?”郁仪说话相对温和,也更循循善诱,“你若信得过我,我可以向陛下陈情,荫蔽你的家人。”
见他仍不开口,郁仪脸上的神情便又冷淡三分:“若你仍执迷不悟,陛下就算有心要替你求情,碍于你现下的样子,只怕也是有心无力。你年少登科,如今又为吏部做事,日后定然前途无量,若你真能告诉我们什么有价值的消息,我也能许诺不深究于你,还能让你回吏部做事。可你一直包庇旁人,你就不怕自己的父母亲眷,也受株连之祸吗?”
这些话显然刑部的郎官也对他说了不知多少遍,王宽久久不语,郁仪叹了口气:“假如你当真殒身于此,你的仕途、还有那日你说要躬耕田园的心愿,都要被你带到泉下去了。思远,你何必要做傻事,包庇不该包庇的人呢?”
“苏舍人。”王宽用很轻的声音开口道,“若这个人,值得我去包庇呢?”
不知是不是郁仪方才说的那句“躬耕田园”触动到了他,王宽终于没有再像以往那样三缄其口。
他咽下翻涌的血腥气,缓缓说:“我只与你一人说实情。”
“没有任何人逼迫我,也没有任何人用银子来堵我的嘴。”王宽凝睇着郁仪的眼睛,一字一顿,“我全部都是自愿的。”
“这个人在你们眼里或许贻害无穷、或许鱼肉百姓。可他真真切切地帮助了我。”王宽艰难一笑,“我是穷人家出身,年成不好时,险些和父母一道饿死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