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拿自己做了苏临砚的踏脚石,反而松了口气儿,卸下不知多少年的担子。
这样讲又自私。
可他老了,也快死了,不太想苛责反思自己。
为官为人,都是一场修行,如今他走到快要消弥的彼端,转眼回看自己其实是一场好笑的卧薪尝胆,败就败了吧,叶宗青无牵无挂,孤家寡人,对这个结局称得上是顺从。
没什么不满和愤慨。
从容赴了死。
闷热。
刑部的夏天,是暗而潮湿的热,浑浊的气味往上浮,到处都是驱之不散的血腥气。
卷宗铺陈在桌,纸张密密麻麻涂满墨字,数夜不眠不休。
苏临砚额上出了汗,他用手抹去,沾到点微凉潮湿,愣了下,才发现自己袖上身前全是墨痕。
写完最后几个字,他直起身,将笔搁下,墨晾干。
同僚催着进度,提前开门来拿东西,一抬眼,就见苏临砚在架子前洗笔净手,下颌垂低,光线斜斜打在他的肩头、手上,水顺着长指往下流。
苏尚的骨相是极清俊的。
见过他的人,没一个不这么说。
这样一个人,检举了一手提拔自己的老师,再看他的脸,就稍让人有些悻悻,总觉得渗得慌。
叶宗青的墓碑已经送走一个月了。
苏临砚揽了举发之功,又本就是叶宗青的弟子,身后还有武侯那边的助力,顺理成章接手叶宗青积攒下来的所有公务。
不过眼睛还没闭上,季长风就来了。
他操练了几天兵,累个半死,找个凳子就坐了,直截了当:“外面有人散布言论,说你隐忍不发,取得阁老信任,就是为了这时候忘恩负义,卖师求荣。传得天花乱坠,若不是稍知道些内情,我都快当了真。”
苏临砚在给他倒茶水。
半晌,他笑了一下,慢慢回道:“倒也没错。”
季长风是个急性子,看他这平静样子,有些恼了,眉头皱紧:“叶老死的这场局做得太乱,竟一直在任薛止翻云覆手,真是窝囊得没边儿了。”
他言辞激烈,却也没针对谁,话里话外更是有种自厌的味道,像是在说自己窝囊。
事情已尘埃落地,叶老之死成了一场局,几方撕扯,处处都是交锋。
季长风见他半天一言不发,冷冷问:“苏大人在坐以待毙?”
这话里已经隐有几分更深的质问。
苏临砚终于看向他:“季将军觉得臣当如何?”
季长风被问得一愣,不知他卖什么关子,反问道:“明知薛止在暗中算计,为何不按计划行事。叶老已死罪名已立,你只需演出一副痛心疾首伤心欲绝的模样,当做了场大义灭亲的壮举,把自己摘个干干净净,又怎会有现在的满城风雨。”
苏临砚笑了。
季长风看他无波无澜的模样,心里憋闷,咬了咬牙,正要追问,却听苏临砚开口。
“季将军,以后只需记住,苏某在明,你们在暗,这些戏不必再演。君子良臣的路叶宗青已经走过,再趟也不过是重蹈覆辙。既然薛掌印如此推波助澜,那我便顺水推舟,做个离经叛道、不择手段的真小人。”
季长风越听越疑惑,到后面已经有些许愕然:“什么……?”
苏临砚站起身,打破屋内凝结的气氛,天际浮出余晖,透过薄如蝉翼的窗纸,在他脸上落下阴影。
叶宗青已经死了。
可对于苏临砚来说,长路如何求索,依旧未知。
美玉这空无的名号已经让他自己觉得恶心。
那便不做碎裂的玉,不当燃尽的灯,伪君子与真君子都好笑,那就当活生生的,令人畏惧的恶人。
他说话的速度很慢,声音也轻哑:“意思是,苏某以后,就是个背信弃义,过河拆桥的卑鄙小人。这世间的道义,不过是赢家裹尸布。在下忽然觉得,坏人的身份,要比好人方便太多。”
季长风看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