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濯右手握着汤匙却迟迟未动,片刻后他才轻声说:“我有一位故人,尤擅煮莲藕粥。”
“只是如今人海相隔,我已有十数年未曾尝过味道。我怕今日吃了膳房送来的莲藕粥,便忘了她的手艺。”
“哦?”禄成好奇起来,“莫不是这粥的做法,还有什么诀窍?”
在粮食与稻谷氤氲开的淡淡清芬里,张濯眼中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追忆:“她煮粥常喜欢放几粒红豆,说这样煮出来的粥色泽莹亮,更添风味。”
没料到这其中还有这样多的讲究,禄成听罢连连点头:“的确不同凡响。”
他站起身:“药有些冷了,我端去灶上再热一热。”
禄成走出门,张濯还独自坐在桌几前轻轻搅动着粥碗。
视线落在碗中,他的目光猛地一顿。
米粒洁白如玉,宛如绸缎般稠密绵滑的粥碗中,赫然是几粒朱砂般的红豆米。
张濯迟疑良久,终于轻轻舀起一匙送至唇边。
他想到前一世,某个快马惊鸿的春日清晨,他们与北元洽谈之前驻跸在草原上。苏郁仪站在塞外沾着露水的茫茫草场之上,躬着身将麦秸秆、玉米秸填入灶膛。柴火焚烧的味道让人想到炊烟袅袅的村落,橙红火苗舔舐着灶上的炊具。空气里弥漫着麦子与莲藕的甜香。
她转过头背对着朝阳安静地看着他,让人在恍惚间以为,如此便将会是一生。
张濯将这一匙粥喝下,眼眶蓦地红了。
他无声无息地红着眼笑。
曾几何时,张濯便是做梦都想不到,还能有再尝到这碗粥的一天。
他庆幸苍天未曾剥夺自己关于苏郁仪的记忆,纵然十几年过去,他依然记得这碗粥的味道。
也记得那一日,苏郁仪将两片叶子合在一起,为他吹一首塞外的曲子。
她眉目楚楚,让这天地山河都成为她的陪衬。
……
而另一边,苏郁仪静静地站在跸道上等着禄成出来。
锦衣卫到了时辰理应轮值,另有四名锦衣卫走来和眼前这四人换班。
这四人中,陆雩恰在其中。
他扫过苏郁仪,问道:“这是何人?”
锦衣卫答:“回陆百户,她和禄成一起来的,下官见她眼生,便没让她进去。”
陆雩嗯了声:“你们去吃饭吧,这里有我的人看着就行了。”
“是。”
待他们走远了,陆雩走到郁仪面前:“想进去吗?”
郁仪学着宫女的样子对他福了福:“回陆百户,奴婢想进去。”
陆雩嗯了声:“给她开门,放她进去吧。”
郁仪下意识抬眼看向陆雩,陆雩神情未变,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拿钥匙的锦衣卫将门打开:“去吧。”
直至木门在她身后合上,郁仪才渐渐回过神来。
这间院子阴冷清凉,入秋后地上的叶子也无人拾捡,砖缝间遍生苔痕荒草,单单站在这里,便让人觉得内心荒芜凄凉。想到张濯在这里已经生活数日,她也感同身受般生出一股幽闭的压抑来。
禄成在院子里生炉子,见了郁仪大为惊讶:“你怎么进来了。”
而后又指了指房门:“张大人食不下咽,你去劝一劝。”
郁仪嗯了声,走到门口掀开帘子,跨进了房中。
房间里也是阴冷的,还没到供炭火的时节,太后那边还没用炭,宫闱上下就更是用不得了。
一缕光从皮纸糊的窗棂外照进来,张濯独自背对着她坐着。
听了脚步声,他还以为进来的人是禄成。
他缓缓道:“你去见了苏舍人,对不对。”
不待身后人说话,他继续说:“你真是胆子愈发大了,我都说了不要将我的事告诉她,她听了会……”
他抬眸看来,声音戛然而止。
郁仪独自站在他背后,亭亭地如同沾了露水的菡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