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终于停下笔,轻声反问他:“你想要如何回头呢?”

“这些年,恍惚如一梦。臣最想回的,还是兴平二十八年那个春天。”

那个春雪如屑的春天,先帝病势汹汹几近弥留。

那时几位皇子心里都或多或少有夺位的心思,几位皇叔也并不是省油的灯。赵公绥迟迟不站队,自然也有自己的盘算。

直至还是皇后的令颐夤夜孤身来到他的府上。

银狐轻裘披风下,是一件薄如蝉翼的香云缂纱裙。

这些年来,赵公绥见过太多的美人,那一天触动他的,其实并非是令颐婀娜的身姿。

而是她一路冒雪走来,泛红的鼻尖。

他问她:“冷吗?”

她却摇头说不冷,然后笑道:“你若冷,我将我的披风赠与你。”语气有着似是而非的狎昵。

明明她披风下的身躯几乎不着寸缕。

赵公绥见过她高坐明台,金缕翠钿贴面、头戴九??四凤冠的样子。

金箔点鬓、雍容富丽。

此刻,令颐像是画中的神女走下瑶台。多了人的实感,更灵动、更慧黠。

她所谓的“赠披风”也不过诱他倾心是小小伎俩。

她为何而来,赵公绥心照不宣。他也在犹豫要不要陪她演上这场戏。

可他的心跳比他的头脑先一步确认了他的感情。

纵然这五年来他从不愿承认这一点。

那一夜,她在他府上逗留至天色将明,临走时她还“不小心”遗落了自己的发钗在他枕下。

那时的赵公绥已经是四开头的年纪,发妻病逝后,他也未曾续娶。

他也认定了自己与令颐不过是各取所需、逢场作戏。

他们的肩上背负着不同的东西,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只有肉/体上刹那间的欢愉,才属于彼此。

直至今日,他脱口问出的那一句“不能回头了吗”,就连他自己都愣住了。

太后抬着头,看向赵公绥:“我与灵佑你,难道不是向来如此吗?又如何会改呢?”

她鲜少叫他的表字。

太后说这话的语气和当年初见时很像,在赵公绥看来,这些都是心照不宣的谎言。

他笑了几声,将奏折翻开,果然是锦衣卫奏呈他私吞税银之事。

“娘娘将这本折子拿给臣,而没有交给台谏,便已是容情了。”赵公绥道,“娘娘想如何处置臣?”

他与梁王约定尚在允与不允之间,赵公绥很想听一听这个女人还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

“兵部尚书王兼明是你的人,我要将他外放至宁夏卫,他手中的五军营、三千营、神机营的兵权要交到哀家的手上,我会另派他人协理京营戎政。而你这本折子,哀家只当从未看过,过了今晚,它就会在这世上消失无踪。”她抬眼望来,“灵佑以为如何?”

依大齐之律,贪墨将处死刑。太后这是在问他,愿不愿意用京师京营的兵权来换自己的命。若不是他昨夜已决定要与梁王联手,此刻必然要任由她宰割。

这是个聪慧的女人,她的世界里不仅仅有黑与白、对与错,她或许也不是大齐刑律坚定的捍卫者,而是一个权力至上的弄权者。

赵公绥从怀中另取出一本奏折:“微臣也另有一份奏报要呈交给娘娘,娘娘不如先看过,再为臣定罪。”

奏折是梁王派人转交给他的,将他贪墨的五十万两银子定罪在了宝浙局的监督头上。至于和赵公绥次子乳母有攀扯的那名船员,也被无声无息地了结在狱中。这些年来,这样的事不知道做了多少回,赵公绥得心应手、面不改色。

太后翻完了这本折子,竟笑了一下:“好手段,难为你了。”像是对他留有后手早有预料。

“不敢。”赵公绥平静答。

这看似平静的对白,透露出一个讯号。

他们两人暗潮汹涌的争权夺利,终于走到了明处。

“你回去吧,哀家